我這輩子從來沒慶祝過感恩節,也從沒真正想慶祝。所以今年收到感恩節派對的邀請時,稍微遲疑了些,想不通除了吃火雞以外,還能幹嘛。
當然是感恩阿!
內心中較為成熟理智的那個我脫口而出,試圖用字面上的意思,說服太多疑惑和問題的那個我。不過問題是,該對誰感恩呢?我不信上帝、不信奉宗教、不信任大美國主義,感恩節沒有了感恩的對象,參與起來彷彿像是觀光客,如同看著埃及朋友在回教齋戒月時的禁食,自己反倒不痛不癢。
即使如此,我仍舊去了。
派對主人是上海女孩和她的美國教授男友,她讀的和他教的,是台灣爸媽打死也不會願意讓小孩念的,人類學。雖然極度排斥,爸媽們卻也無法真正講出念人類學的壞處,除了怕孩子找不到工作以外。於是我覺得,上海女孩的父母真是很酷,有遠見又開明。
一如預期,派對上充斥著人類學相關科系的學生,甚至教授,小部分我已經認識,大部分則不。我一直無法理解的是,讀人類學的女生都很漂亮,像我的好友,波蘭來的維若妮卡,同時也是瑜珈老師,算是我遇過相處起來最舒服的人,或者說,愛爾蘭的伊芙,纖細高挑的身材,極富氣質的談吐與笑容。很難想像平常經過她們腦袋的,都是些艱澀的理論與學說,沒被龐大壓力摧毀之外,還能保持如此平易近人的態度,充滿魅力的儀態,讓我對人類學這門學科,一直以來充滿著好奇。
與她們聊天不必擔心自己沒聽過人類學大師,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即使聽過,把其名字念成牛仔褲品牌Levi-Strauss也不會招致太徹底的羞辱;雖然常常和他們一群人聊天,會有種插不上話,當下自己貶值成壁紙的念頭,但光聽著那些對於人類行為的觀察與心得,便有種收穫良多的飽足感,甚至,許多事情是自己一直在做,卻從未思考過的。
忘記聽哪個朋友說過的,無論何種人,無論如何迥異的國籍或文化背景,在旁人注視眼光下,反應竟然都是不可思議的相同。熱情無比的南義大利人,或是保守至極的印度教徒,感覺自己被觀看時,彷彿都有種責任上身,自己也就不那麼自己了。於是身處在滿是未來的人類學家們組成的派對裡,被數十雙非常擅於解讀人類行為的眼睛整晚若有似無的打量著,是格外刺激。如同某個導演說過的,只要攝影機開始轉動,你的身體早就開始進入演戲的狀態,只有你本人不知道,其他人早就一清二楚。
當然,這不代表整晚派對我都在演戲,而是當你面對到和自己類似,也就是都很喜歡看人、也很會看,更喜歡被看的一群人,那種感覺彷彿像在世界間諜組織舉辦的雞尾酒大會,James Bond,也就是007,遇到大量同行那樣,一種微妙的同理心在席間流傳。
看著比雞大的小火雞屁股被扒開一個大洞,裡頭被塞滿各式蔬菜和食材,我突然覺得非常感恩。感恩的原因並不是關於007,更不是上帝顯神蹟,突然蒞臨我的身體;原因很簡單,感恩自己是人而不是火雞,不必受這種酷行。於是當我小心翼翼用刀子避開火雞屁股,在雞胸的部分切下幾絲肉的同時,旁邊一直盯著我的印度裔蘇格蘭人,用充滿憐惜的聲音說著 。
You miss the best part of it, literally, I mean, ARSE.
剛剛跟他聊過天,所以我大概知道,或者我猜,他是好人之外,也是個同性戀。我的Gaydar一向非常的準,尤其在聽了上述那句話之後,我更清楚得確定,他不僅是,還非常高明,運用隱喻的力量在對我進行試探。當然,我不能學一般間諜,直接補他一槍,而至少得保持點紳士風度,像007那樣。
我手上切割動作依然繼續,嘴上的切割也沒緩著。
Let me cut it off first, and yup I know, it's the best part.
But let me be straight, we're different person, I'm into breast more.
話說完,我覺得我簡直學到了英國人愛用雙關語pun的精髓,一連用了好幾個,在此同時,我突然知道今年感恩節要感恩的對象是誰了。
Bond, James Bo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