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 of the corner of my eye.
I turned to look but it was gone
I cannot put my finger on it now
The child is grown,
The dream is gone.
人物名片
木心1927年生,原籍浙江。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畢業。1982年定居紐約。從1984年起,台灣洪范、圓神、遠流等出版社陸續出版了木心作品,包括:散文集《瓊美卡隨想錄》、《散文一集》、《即興判斷》、《素履之往》、《馬拉格計畫》、《魚麗之宴》、《同情中斷錄》;詩集《西班牙三棵樹》、《巴瓏》、《我紛紛的情慾》、《會吾中》;小說集《溫莎墓園日記》等。
立志做丹青師傅
海明威說:“不幸的童年或許會造就作家。”在木心看來,他的童年也是不幸的:江南莊園的上空佈滿守舊思想,老式家長大多期盼孩子從事法律、醫學,但幼年的木心卻迷戀繪畫與文學。姑媽說他“將來要做丹青師傅呢!”
木心在電話裏笑說這段往事:“結果呢,不小心真的做了(陳)丹青(的)師傅”。日後他告訴年輕人:少年時代立下的志願,因妥協而背叛,會遭到懲罰;始終不肯背叛自己的人,即使吃了很多苦頭,最終卻可以笑著。“這就是藝術之所以偉大!”
木心小學時代作文優秀,但有時也偷懶,他央求姐姐:“幫我開個頭!”姐姐便執筆破了題,他說:“你這樣寫,叫我怎樣接得下去呢?”姐姐嗔道:“真笨!”承之轉之,全文已得四分之三。弟弟說:“最後的感想最難了!”姐姐說“這有何難?!”捉筆草就扔給他——“很多人會誇耀自己的童年多麼聰敏,我卻寫自己的傻氣。這好比在交際場合,炫耀自己的人跟前是圍了幾個聽眾,聽一會也就散了,最後贏得掌聲卻是那笨拙的敘述者。”
木心童年的老師是私塾先生,課堂是茅盾書屋,他時常泡在那裏,如魚得水。但他不是書獃子,對寫作與人世的熱情,從未消退。至今讓木心稱快的是,他的退稿記錄是零。“其實當時寫得很爛”,他回憶道,“自己也學張愛玲寫農村,其實根本沒有去過農村。”他也學瓦格納,傾心於悲劇的美,寫到最後,所有角色都死了,只好寫鬼魂出場。
冷觀《此岸的克裏斯朵夫》
15歲,木心離家去上海美專學習繪畫,後轉入杭州藝專繼續學習。在回憶體小說《此岸的克裏斯朵夫》中,他寫到一位後來去台灣的藝專老同學席德進:他一輩子做藝術夢,卻不得法,人說藝術是浪漫的,他就浪漫;人說藝術是唯美的,他就唯美,死後入柩,居然身著清朝官服。“如就當時所知的已經成型的人物而言,其中最卓犖者,也不過是浪漫主義在中國的遺腹子……中國沒有順序的‘人的覺醒’‘啟蒙運動’,缺了前提的‘浪漫主義’必然是浮面的騷亂,歷時半個世紀的浩大實驗,人,還是有待覺醒,蒙,亦不知怎樣才啟。”這樣的感慨,由文中的“我”最終收回了留給席德進的告別信,而發生內在的呼應。
兒時的木心,喜歡逃學和看戲;青春時節的木心,常常獨自夢想……中年被幽囚在積水的地窖中,他就著一盞最小號的梔燈,不停作曲,“即使獄卒發現了,至多沒收樂譜,不至於請個交響樂隊來試奏,以定罪孽深重的程度吧。”在那場浩劫中,他的整整20本心血之作被毀,但他並未動搖:他說,文學是他的信仰,是這信仰使他渡過劫難。
讀過《九月初九》這篇散文的人大多折服於木心文學的中國風骨,對他的知識結構更感到好奇。對這個問題,他說,這歸結于沒走邪路。他從小既熟讀四書五經,又遍覽當時所能讀到的世界文學,福樓拜是他的文學導師,俄羅斯長篇小說被他比喻成“文學的棉被”,達·芬奇是他心中的彗星,藝術則是“終身大事”——這世界很不公平,白癡可以是億萬富翁,瘋子可以是一國君主,從事藝術,則什麼人就會作出什麼藝術品,這一點,他認為就是“公平”。
56歲去歐洲尋根
56歲那年,木心遠赴西方。“我是帶著歐洲出來的呀!”他解說他的出國不是唐僧取經。當義大利人問他是不是來旅遊的?他回答:“我來尋根。”少年時代的閱讀使他早就認識了歐羅巴,一旦親歷斯土,他的感慨是:“別來無恙”。
陳丹青與木心同在1982到了紐約,初次見面竟在地鐵上。此後至今整整24年,陳丹青是木心持續書寫的見證者。
當初兩人一見如故,用上海話長談到天明。那時木心散文小說常見於主流中文報端的文學副刊:《僑報》、《中報》。平日裏,兩人約在中央公園或咖啡館見面,木心取出前一夜寫就的手稿給他看,自己在公園長椅上安靜地抽煙,看到好句子,陳丹青一再擊節讚賞。
1985年前後,中國台灣陸續出版木心的散文、小說和詩集。著名台灣詩人亞痃則在東南亞舉行的文學盛會上一面擊鼓,一面朗誦木心的散文——《林肯中心的鼓聲》,之後他又在台灣擊鼓吟詩,在給木心的信中他說,擊鼓太用力手上的皮都磨破了。1984年台灣《聯合文學》創刊號為木心特設“散文展覽”專號,題名《木心,一個文學的魯濱遜》,編者導言提到:木心在文壇甫一齣現,即以迥然絕塵、拒斥流俗的風格,引起廣大讀者強烈注目,人人爭問“木心是誰?”
作為徐志摩時代後第二批出國留學的華人作家,木心常打趣說,“你不時瞥見中國的畫家作家,提著大大小小的竹籃,到歐洲打水去了。”作為第二代去國外孤獨奮鬥終而定居的華人,像木心這樣被西方主流社會承認的,實在不多。他的部分散文與小說被翻譯成英語,成為美國大學文學史課程範本讀物,並作為惟一的中國作家,與福克納、海明威作品編在同一教材中;在哈佛與耶魯這些名校主辦的《文學無國界》網站,木心擁有眾多忠實讀者。有評論說“木心本人就是一個‘異體字’,讀他的文章要備好字典”,這只是木心文學的一面,另一面是他洗練到平白如話的語言,而這種書寫語言背後的世界性觀念,一旦翻譯,便能贏得西方讀者的深刻共鳴——美國文學評論家RobertoCantu教授在讀完《溫莎墓園日記》後,給翻譯者童明寫信說:“現在是星期六深夜,實際上已是星期日清晨,不過這個世界必須停下來,讓我講幾句對木心表示欽佩的話。”
文學“嘉年華”
上世紀90年代初,木心應紐約一群大陸文藝家執意邀請,開講《世界文學史》課程,歷時五年,學生中有畫家、舞蹈家、評論家和歷史學家。聽課學生最多時達到30余人,雙週一課,每堂課4小時,寒暑假停課。木心說,陳丹青手快,5年的課堂筆記工工整整。而陳丹青聽課的感覺,一是無窮的愉快,一是智力“不支”,往往四五小時後,所有同學面露倦色,只有木心先生還能談笑風生,“木心先生最年邁,可是在座所有年輕人的精力和智力遠遠不及他。”
木心稱那幾年的課堂是“嘉年華”,大家穿的整齊得體,聽課間隙吃點點心,喝下午茶。陳丹青說:“回想起來不可思議,那段時光多麼奢侈啊。”當時曾有位舞蹈家穿著時尚,一進門就說“木心老師,一路走來我的心怦怦直跳。”
木心回說,“正好是當下電影的名字——《美女與野獸》。”同學們笑得前仰後合。
每堂課的講義,木心手寫近2萬字。陳丹青回憶道,他做學問的態度十二分老實,即便講到土耳其、波斯或印度作家,他也將不同作者姓名的拼寫法端端正正寫出來,講到關漢卿、湯顯祖,則將其生卒年月寫清楚。令學生們驚異的是,木心並未去圖書館查閱資料,幾乎全憑自己的記憶力講述各國文學史。而木心在講述史料之外,最令陳丹青欽佩的是卓越的史識。木心自己舉例說,他講《詩經》,輕載道價值,重文學價值,他認為,“《詩經》是世界一流的詩。”
陳丹青說,大學中文專科都開世界文學史,所以“重要的不是講文學史,而是怎麼講,誰在講。”講述先秦諸子和希臘哲學的那幾堂課令他印象深刻,因為木心給予學生這樣的觀念:中國的先賢和西方哲人,都是一流的文學家,都用文學語言講述哲學和倫理。木心先生說:“《聖經》無疑是偉大的文學作品,耶穌是第一個懂得悲哀的詩人。”
陳丹青說:“我所迷戀的是木心以及他這代人的語言方式,通透、溫厚、潑辣,大道理講得具體生動,充滿細節和比喻,一針見血,絲毫沒有空話套話,沒有學術腔。”多年來他目睹先生的不僅是文章、談吐、儀態,更從無數小事小節中領會老師那種平實認真、一絲不茍,領會美與生活的融會無間。木心自己裁剪製作襯衫,設計皮鞋,燒一手好菜,佈置家居更是拿手好戲,點石成金。他說平時特別喜歡看木心不慌不忙一道道工序做菜的樣子。他感嘆道,這樣無處不在的啟發,根本無法效倣,因為滲透人格。
2000年元旦剛過,上海季風書園的董事長嚴搏非去紐約的家中拜訪過木心,他表示雖然在此之前我就知道木心,但見他本人後還是覺得怎麼就橫空出世這麼個人。“木心講話你需要仔細聽才覺出味道。”這是他作出的判斷。(記者 曹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