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23, 2014

觀賞瘂弦《如歌的行板》之必要


感謝黃克義導演之邀,上個星期我有幸在大螢幕上觀賞詩人瘂弦《如歌的行板》紀錄片,同時也是《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的第二部曲作品。不知是導演手法還是被紀錄主角的魅力,我深深被瘂弦其人其詩其行給打動,觀影過程有如乘著慢船,緩緩堅定地往某個遠方開去,航向某個充滿詩意的他方。

難為情的說,年少時代的我是寫過詩的,雖瘂弦說「一日詩人,一世詩人。」但我深知,這一世是成不了詩人的,幸好我仍保有讀詩的習慣,特別在拍片後,常翻閱詩集找尋影像的靈感,於我來說,一句好詩是有電影感的。

《如歌的行板》這部片不僅有電影感、有詩意、更有一股動人的情意,好似瘂弦在片中的形象,睿智溫暖,如冬日暖陽,照耀他人。一百六十多分鐘的片子,撼動心靈程度就我個人來說,是超越一次蟲洞穿梭之旅的(沒錯!《星際效應》我就是在說你..)全片最令我動容的,其實不是瘂弦的詩作本身,他實際發表詩作的時光不過十二年,集大成詩集一本《瘂弦詩集》,詩的質量自不在話下,我更感興趣的,是他的人格特質與處世態度,瘂弦給我的感覺就是他詩作《如歌的行板》開頭五句: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充滿節奏韻律,又擺脫制式規則,懂得欣賞他人的美好,以從容寫意的眼光,看待自己與人生,這種性格精神,處處體現在整部紀錄片描繪的瘂弦身上。看著他優雅散淡的緩步於溫哥華鄉間,談笑風生於理髮廳,數著火車時的純真開朗,對待友人後輩的幽默真誠,緬憶亡妻的溫柔深情,同女兒晚飯的閒話家常,晚年歸鄉的念舊懷情,以電影分場來看待,每場戲都無需贅述,自成主角人生觀的不同向度,親情友情愛情詩情,一一攤散開來,皆享箇中滋味。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瘂弦與女兒們坐在妻子張橋橋墓碑前草地,一家人就靜靜並排坐著,沒有交談,藍天白雲微風,此時此刻的靜默,已是首渾然天成,最好的詩,也難怪法國人說,彼此沈默的時候,其實有天使飛過。鏡頭語言隱隱呼應他寫給愛妻的詩《給橋》開頭:

常喜歡你這樣子
坐著,散起頭髮,彈一些些的杜步西
在折斷了的牛蒡上
在河裡的雲上
天藍著漢代的藍
基督溫柔古昔的溫柔

值得一提的是,瘂弦的聲線和他的才華一樣吸引人,那宛如廣播主持人的磁性嗓音,念起詩的字正腔圓與渾厚,不失溫柔,大大為紀錄片本身增添動人的可看之處。同樣身為影像工作者,十分羨慕陳懷恩導演能有此機會近身拍攝瘂弦老師,與如此溫潤有才情之人共事,必是紀錄影像工作的極大樂事。

而以影片敘事手法來看,我最欣賞導演那留一手的可貴含蓄,好比瘂弦寫詩不過十二年,發表了區區九十幾首,在最巔峰之時嘎然停筆,可謂留下許多疑問,是江郎才盡?亦或是見好就收?瘂弦本人一貫以幽默自嘲含糊帶過,可貴就可貴在,導演並無苦苦相逼,而輕輕放手,讓詩作為其創作生命開說,讓瘂弦身上的「詩人」烙印,不全和其創作生涯掛鉤,也呼應了瘂弦自己在《瘂弦詩集》自序引述紀德(André Gide)的話語:「我不寫東西的時候,正是我有最多東西可寫的時候。」

詩人之外,或許大家更熟知的反而是主導聯合報副刊二十一載的編輯瘂弦,他在其位拉拔了多少如今已是文學/藝術大家的晚輩,如蔣勳、吳晟、席慕蓉、林懷民等;也曾聽聞長居紐約的木心甫向台灣投稿,便是投到聯副,不意外的,木心才華備受瘂弦珍惜賞賜。當然,瘂弦跟隨洛夫、張默一同創辦如今已六十年的《創世紀》詩刊,以及報紙副刊黃金時代時,種種與中時副刊總編高信疆的瑜亮之爭、惺惺相惜,也在片子中多有著墨。片中那如十日談似的,跟拍瘂弦一一拜訪曾同夥飆詩的詩壇老友、提攜過的後生晚輩,看著他們與瘂弦的互動,旁敲側擊能略知瘂弦在他們心中的崇高地位,該孺慕之情著實動人。

看到幾近結尾,正好奇導演會用哪首詩來完結這部片,沒想到替此片結語的不是任何一首瘂弦的詩,而是他和女兒無意的對話。瘂弦自認停筆數十載,自己的文學生涯,甚至人生都失敗了,沒想到女兒淡淡回了一句:「沒有什麼比失敗的人生,更像一首詩的。」片末,瘂弦重述這段對話,我看著他在斜陽下老邁的背影,仍舊緩緩走著,當下複雜的心情突然有點開朗了起來,原來瘂弦當初說的那句話是真的。

「能夠打敗時間的,只有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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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藝想世界的介紹,值得一看






Wednesday, November 26, 2014

鞏俐的回馬槍


金馬獎過後,整個電影圈被鞏俐回馬槍式的一席話給攪亂一池春水,大家都在猜測鞏俐放話的真正含義和背後的心態,有人批評鞏俐因未得獎而出此言,高度氣度頓失,也有人順水推舟,把對金馬獎的不滿藉機宣洩。

「歸來」我沒看過,對鞏俐的表演無法置評;讓陳湘琪得影后的「迴光奏鳴曲」我看了,就片論片的話,個人並不完全欣賞影片本身,過於亢長的篇幅、太刻意的緩慢節奏,拖沓了許多觀影當下的悸動。別誤會,我完全能看慢節奏的片,甚至非常鍾愛蔡明亮的「郊遊」,那漫漫無止盡的長鏡頭被阿亮導演拿捏的恰如其分,「迴光奏鳴曲」則不然,有種導演火侯仍不足之感。不過整齣電影,彷彿是為陳湘琪量身訂製似的,提供了舞台劇式的大量獨角戲,供她用盡渾身解數,使出積累多年的功力,全片演出渾然天成,絕對性而論,她的出線實至名歸。

而片與片之間的競賽,如伍迪艾倫說的:「The whole concept of awards is silly. I cannot abide by the judgment of other people, because if you accept it when they say you deserve an award, then you have to accept it when they say you don't.」

電影本來就不如科學,能用公式或數據量化計算,尤其每部片的劇本故事都不盡相同,製作團隊甚至演員都大異其趣,競賽的客觀衡量標準在一開始就無法成立,評選結果自然也就流於主觀。認清這個邏輯之後,不同電影之間的競賽,更像是選舉制度般的人氣比拼,得獎就當作是額外的肯定,或使影片受到更多關注的一種管道與機會,輸或贏,只能代表該片與評審間的共鳴多寡,就片子本身的價值,並無本質上的定奪才是。

也許鞏俐以自身地位和對「歸來」中的演出抱持極大優越自信,才無法服氣評選結果,但以「業餘」、「不公正」等字眼批評金馬獎本身,造成大眾譁然,無論她所言是或非,此舉本身都彰顯了鞏俐的狹隘胸懷,並非直言不諱的態度,就一定在陳述事實,特別是她的批判中缺乏足夠的資訊和解釋脈絡,實難用幾句話就說服旁人,也讓自己的言論更流於意氣用事的宣洩。

就不專業而言,她指的是頒獎典禮的流程呢?主持人的主持表現?獎項設立機制和評審團結構?與會人員的素質?金馬獎的形象宣傳操作手法?是哪一點不專業她沒明說;而不公正,就更匪夷所思,單就獎項頒發結果,看過今年入圍電影的人,特別是長年關注金馬獎的電影愛好者都不會同意這個似是而非的指控,都知道金馬獎近年獎勵的趨勢,無非都從電影美學和藝術性上著眼,就事論事,就片論片。也許每年的喜好有出入,但「忠於評審團的品味」這大前提是多年不變的事實,假如金馬獎不夠公正,其他華語電影獎也不會有足夠公正的了。

反過來看,那她認為的專業電影獎該是什麼樣貌?先後當過西方大影展如柏林、威尼斯影展等評委會主席,鞏俐對金馬獎的專業質疑有其份量,不過最好應證自己觀點與批評的方法,就是用行動作證。衷心希望金馬獎執委會,明年能邀請鞏俐擔任評審團主席,給準影后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的一席話,不只是穿上褲子就不認人的情緒發言,同時也能真正把她心目中所謂「專業」、「公正」的金馬獎,示範給所有華語電影人看。

正如同伍迪艾倫說的,如果你接受獎項的肯定,那你也得接受獎項沒有肯定的自己確實不如人;好比她自己演過的「唐伯虎點秋香」裏華安說的:「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實在太刺激了!」受不了此等刺激的她,當初假如能像秋香姐般優雅的說一句「謝謝你,9527」,難保千千萬萬個評審團華安,不會在來日方長的金馬獎,如唐伯虎點秋香般,輕輕的把鞏俐點成了影后,你說是吧。

畢竟秋香姐還說過,這真的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嘛!



Monday, November 24, 2014

藝術路上的寂境:三本書讀後有感

郭英聲攝影作品

近日沒事喜歡往書店跑,連二手書店也不放過,也許前日才去,今日又踏遍每格書櫃,尋訪那眼角大意漏失的書目,期待二次驚喜。驚喜像冬天的陽光,不輕易出門,一出門,幾日不願回家。

就在短短一天之內,我無意間搜索到幾本沒想過曾存在過的書,一本是馮光遠編寫、李安執導的「囍宴」原版劇本,一本是吳文光(號稱拍出中國第一部紀錄片「流浪北京」的導演)所著的「流浪北京」。悶著頭同時讀起來,有種再度把影像作品用文字複習的熟悉感,彷彿看了某人的家庭錄影帶,之後又同他通信那般,另個角度的再認識。

讀到「流浪北京」時,我同時又在讀心象攝影家郭英聲的回憶錄「寂境」,發現兩本書講述著不同的地點:北京與巴黎。卻有著相同的命題:孤獨感與藝術。

郭英聲的攝影作品我個人很欣賞,鮮有人跡的空景中,藉著顏色與光影,鋪設出渾然天成的意象世界,如畫如詩,鏡頭乍似冷靜疏離,實則感情濃厚溫潤,需要很多很多的寂寞,始能堆砌出如此絕美之相。同樣的,吳文光藉著探訪北京的「盲流朋友」(自由工作者),藉著他們無懼孤獨,對自由的追求,描繪出隱晦時代下的藝術家群像。

一口氣讀完的感想是,藝術家雖是人,藝術卻不是人幹的。

需要多大的決心,需要多少拒世俗於千里外的勇氣,或傻勁,需要多少赤裸直白的內心叩問,才可成就那一點點有辨識度的自我風格,那一點點美感?李安好像說過,「世上唯一扛得住歲月的是才華」。他說這段話時,不知已犧牲了多少歲月與才華,最終邊扛邊站起來。

追求藝術的路也許長,也許孤寂,但一路上有自由,也挺美的。




Sunday, November 16, 2014

靜靜凝視《薩爾加多的凝視》(The Salt of the Earth)



金馬影展至今看了不下二十部片,非得推薦必看不可的只有一部,文溫德斯拍的紀錄片《薩爾加多的凝視》(The Salt of the Earth)。觀影已五天,仍時不時會想到片中的一些畫面,幾乎想不起有哪部電影曾帶給我這般力道與餘韻。慚愧的是,看片之前我對片中主角,紀實攝影大師薩爾加多(Sebastião Salgado)所知甚少,排場次表時,被片名吸引,發現是文溫德斯導演,二話不說排進片單。

觀影初始就被文溫德斯對攝影師的定義給深深吸引,「以光影繪畫寫作的人」溫德斯在旁白中緩緩堅定的語氣,畫面上薩爾加多那平和安詳的臉龐,透過相機觀景窗,看著周遭的世界,透過他的眼睛,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原籍巴西的薩爾加多,在巴黎完成經濟學碩士後,發覺自己喜愛按快門勝於按計算機,便決定用雙腳跨出天涯,探訪推動世界經濟體系運作下,背後的光明與暗角,他親身走過世界上最荒蕪的彼端,北極圈、亞馬遜河、非洲大陸、撒哈拉沙漠、婆羅洲等,報導過沙漠的大旱荒;見證過盧安達大屠殺,與被追殺至叢林的幾萬難民貼身求生,屍體遍佈身旁,看著人性在墮落至瘋狂之境,在片中他受訪的談話頭(talking head)畫面,與自己的攝影作品溶接(dissolve)在一起,他回憶時的語氣與平靜臉龐,如從地獄歷劫歸來的智者,看盡世事,彷彿再沒有任何風浪能驚動他的靈魂。

他的視野宏觀,攝影計畫都用上最大的命題,如其勞工圖(Workers),試圖用數年光陰紀錄全球勞工的遷徙面貌,他曾在巴西的金礦區,捕捉到五萬人齊身挖著沙石,期許自己肩上的一袋土石,藏著黃金的份量,後工業革命,已少見如此原始又大規模的勞動場域,鏡頭外他悠悠說著那些掏金者都非奴隸,身份可能是學生教師勞工等,此時此刻,他們卻也都是,財富的奴隸。

不過在資本主義社會,有誰不是呢?

勞工圖(Workers)系列,還包括了在九零年代初,波斯灣戰後,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消防員,前往科威特撲救被伊拉克政權棄守科威特後,點燃的幾百座油田。熊熊烈火在四周地表遍野燃燒的畫面,唯有人間煉獄堪可形容,消防員身上裹著厚厚的原油,背後的火海與煙硝,在薩爾加多詩意的構圖下,形成超寫實的視覺震撼。

有別於薩爾加多在紀錄片不時闡述的人道精神,我在他作品看見的,更多是對於藝術性的追求,光影與構圖的完美平衡,如布列松提倡的,那被奉為金科玉律的「決定性瞬間」。薩爾加多離被攝者很近,但他不見得站在他們的立場為其發聲,他有著不廉價的同情,但那些同情與觀察,最終都服膺於他的攝影理念之下,他看見是因為想看見,紀實攝影這四個字,他顯然把攝影擺在紀實前面。許多評論家認為,他的作品實則在消費苦難者,藉此成就自己的藝術與美感;甚或有人批評他歌頌鏡頭下的受難者,將其英雄浪漫化,而不點出貧窮飢荒底下,真實結構性的問題:西方勢力體制對第三世界的剝削。

也許是身為紀實攝影家,名滿天下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文化名流,與本身作品講述苦難與人道精神相抵觸的矛盾性,總會激發出無可避免的質疑,但這一切仍無法抹滅薩爾加多親身踏遍世界,所留下其見證的價值,只是那些見證恰好以攝影的形式被看見而已。如同這部紀錄片用類似的觀點來看待薩爾加多的攝影歷程,未帶著批判眼光,就是靜靜的凝視,這個攝影家,這個人。

片中的兩個亮點,也是文溫德斯試圖把這部紀錄片推上更高層次的企圖之所在,便是邀請薩爾加多的兒子一同紀錄他的父親,為影片增添一層「在兒子成長中缺席的,那偉大的攝影家父親在兒子眼中的模樣」,他們三人踏上北極圈之旅,欲捕捉海象的遷徙樣貌,在一頭北極熊的干擾下,他們必須如釣魚般耐心靜候攝影的時機,也得用打游擊戰的姿態,在地上俯伏滾動,以免驚動鏡頭下的「獵物」,這些供給觀眾窺見父子兩人的互動,以及兒子鏡頭中父親工作的模樣,多了衝鋒陷陣之外,攝影英雄檯面下的家庭脈絡,篇幅雖少,既遠又近。

其二為講述薩爾加多的故鄉巴西鄉野,他從小生長之處本為父親經營的農莊,後逐漸凋零成草木死寂的荒谷,薩爾加多與妻子不情願的繼承這片荒土,妻子神來一筆的瘋狂念頭:大規模重新造林(reforestation)。夫妻倆所幸種上數百萬株樹苗,花了幾年時間把荒谷恢復成雨林。這等奇蹟讓他在之前攝影歷程中對人性失去的信仰後,再度找到樂觀的理由,也就是自然的力量。這也引領他展開下一個攝影宏圖大計:創世紀(Genesis),他花了八年時光,三十多趟極地旅程,探訪世界邊陲,把對人類社會的關注,轉向更大的題目,地球。已耳順之年的攝影家,穿梭在亞馬遜叢林,在冰雪極北,在荒島之南,與外界隔絕的少數民族接觸,跟著他們用弓箭打獵,用原始方式過活;在世界的角落用大廣角紀錄無人之境的靜謐廣闊;在大地之下觀看河川與山礫的肌理;在海洋之上與鯨魚共航。

觀看途中,觀眾席啜泣之聲不曾停息,片尾全場響起自發性的掌聲,跑字幕時,九成的觀眾靜靜看著流動的工作人員名單,不願離去,名單跑完,又響起一陣掌聲,看過這麼多影展,未見過無幕後QA,觀眾還自發性鼓掌兩次的,可以感覺到現場氣氛凝結,觀眾是真心被打動的。

現在回想,仍無法用隻字片語明說,動人之處究竟是紀錄片本身,或薩爾加多的其人其行,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在他眼中看到兩種不同的世界,一種本來就已經存在,但我以為我知道,文明之外的地方,有人稱作大自然;另一種是後來才存在,我也以為我知道,那個叫做文明的現代社會。透過薩爾加多的攝影,他的親身造訪,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很多我自以為知道卻其實一點都不知道的東西。除此之外,最讓我感動的是他的眼神,淡淡幽幽,明眸中散發著光亮,用最通透的心,談著最黑暗的事。

那種發自內心、深自靈魂的力量,足以匹配「凝視」(gaze)這個過於幽邃的字眼。




Tuesday, November 11, 2014

金馬影展觀影二三事


兩年前開始我勤跑影展,台北電影節、台灣紀錄片國際影展、金馬影展都不會錯過,套票也買得一年比一年多,自己同是創作者,特別能體會作品有機會在大螢幕上放映給觀眾看,那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理,雖偶爾能拿到公關或免費票,我都盡量自掏腰包買票支持。

也許是配套措施不完善,金馬影展的劃位於我是場噩夢,總得早早在便利商店的ibon前卡位,劃位過程須有強健的心理素質,得面對眼前ibon螢幕上那無窮無盡的30秒流量控管,背脊扛著身後排隊人龍的不耐與白眼,好不容易等到30秒過去,熟練觸擊著螢幕,30秒流量控管的字眼像是一句詛咒又浮上眼前,30秒又30秒,影迷瞬間老去。(心裏激勵著,一定要拍出進金馬的片,拿觀影證,別再受這種苦了!)

幸運的是,今年我約莫等了20次30秒就順利進去劃位系統,做夢似的,直取一代宗師的要害,秒殺中心座位。電影我看了四次,這次是北美版,映後又有宗師本人王家衛現身,真覺慶幸;去年為了近距離看李安導演,硬著頭皮劃了第二排的位子,李安入場時如隔壁鄰居大叔在面前悠悠晃過,心中的電影之神給我看到了,「色戒」觀影過程卻苦了我的眼睛與頸椎,戲院第二排看湯唯與梁朝偉全裸纏綿,好幾層樓大的肉體逼近眼前,脖子抬到痠的,如易先生出力時表情那樣痛苦。今年我決定與葉師傅保持點距離,有了距離,那無法親近王家衛怎麼辦?也許你會問。

周先生表示,「曖昧是不可跨越的絕美對望」,觀看王家衛,第九排的距離可能比較曖昧絕美些。

今年的片單很吸引我,著了魔似的買了套票四套,排場次搞得像大學選課,縝密安排,哪些片適合自己獨自看,哪些片可呼朋引伴,清清楚楚。訝異的是,金馬入選的中國大陸藝術片乍看比台灣電影吸引人,美學風格與題材上都是,台灣電影的藝術性岌岌可危,是警訊。

而為了搶票,總會不小心多劃座位,或朋友臨時無法觀影而多票的情況,好比我和老弟看台灣短片的那場,臨時多了張票,在網上轉售太遲,當現場黃牛也非我作風,所幸開演前在喜滿客影院前,慫恿老弟用票去搭訕女生,環顧四周,皆成雙成對,我目光首先降落在身旁的清秀短髮女孩,165左右,十分纖瘦,穿著黑色的窄裙,黑色富有質感的緊腿褲(legging/tights),背著一個白色購物袋,上頭有不知名卻很特別的圖騰,戴著口罩,可惜她不斷跟友人聊天,便作罷。

其餘的,都看似有備而來,不缺票的樣子。正發愁如何把手中的票送出去,有個高挑的女生走過身旁,四目交接了片刻,才發現是主演「冰毒」的吳可熙,不過她一定有票了,待會要看的短片其一是她主演。「快看你背後」,突然老弟拍拍我,轉身一看我整個人一驚,戴著雷朋款式墨鏡的高捷就背對著我。(註*為了有些年輕讀者,特別解釋一下,高捷號稱台灣的艾爾帕西諾,演過侯孝賢大部份的電影,看完「南國再見南國」,我發誓以後要拍台灣教父時一定要找他演教父。)

此時老弟特別激動,直說要幫我和捷哥拍照,為了不打擾準備進場觀影的他,加上我一向不喜歡影迷式的合照,便打消念頭。就在此時,身旁的清秀短髮女孩見到高捷,突然脫下口罩,並上前給捷哥一個大擁抱,我心想,原來女孩是電影圈的,看著他們擁抱完,捷哥脫口而出:「小鎂,再聊啊!」我和老弟就呆立在原地,手中握著那張多出來,孤單的票,看著桂綸鎂把口罩戴起,走向長長的手扶梯,扶搖直上消失眼前。

後來我們把那張票釘在影迷交流區,寫上「請自取」的字條,開演前轉睛一望,票果然消失了。坐定影廳中,我們小小期待究竟是哪方人物將現身,坐在我們身旁;看著各路型男型女影癡影迷在眼前來來去去,戴著口罩的桂綸鎂始終沒有出現,不知道當年的孟克柔,如今變成什麼樣的大人了呢?

奇怪的是,票被拿走了,但一直到電影結束,那個座位始終都是空的。




Thursday, October 23, 2014

我們同是異鄉人【輕輕搖晃Lilting】

Ben Whishaw


與其用同志電影來定調「輕輕搖晃」(Lilting) 這部片,我更願意用文化差異的角度來講自己的感想。特別是故事背景為英國倫敦,華人移民的歷史已久,但英國電影中對華人題材的關注是少之又少,或許與當地華埠族群的沈默低調,不積極參與英國社會有關,也因此英籍華人常被冠上silent minority,即沈默的少數。不過此片是華裔的許泰豐(Hong Khaou)首部導演長片,從自身經驗出發,還找來鄭佩佩和班維蕭(Ben Whishaw),光選角就令人眼睛一亮,也為英國電影界的華人題材點亮一盞燈。

自己之前在英國拍過一部短片Takeaway,即是藉由中國餐館外賣司機的孤獨感,來隱喻華人在英國社會的格格不入。剛好當時合作的攝影師David,即是香港移民第二代,與其父母相反,他已經完全融入主流英國社會,操著一口厚重蘇格蘭口音的英文,每每跟他面對面聊天,總有著靈魂裝錯軀體的感覺。

「輕輕搖晃」(Lilting) 裡的其一主角Kai,便是這樣的移民第二代,連說中文都有揮之不去的倫敦腔,外型和作風洋派之外,仍有其東方的一面,身為同性戀,一直不敢向母親出櫃。而他的母親Junn (鄭佩佩飾),有著典型刻板的華人母親形象,移民多年仍不願學當地語言,不願融入當地文化,總是眉頭深鎖,一臉嚴肅,自己的人生價值建立在家庭與孩子之上。

從電影開場導演手法就可以看出端倪:第一個鏡頭是特寫貼著英式壁紙的牆,然後李香蘭唱的「夜來香」悠然響起,鏡頭隨著牆面左搖,看到老照片、藥物服用盒,最後停在一幅類似裝飾畫作上,內容是沒有根的樹枝。如此影像語言已暗示了June這個角色的背景與心境,一種坐困圍城的孤寂,英式壁紙的牆,隱喻了英國文化於她是走不出的藩籬,藥物盒則點出了她其實也受困於自己不斷衰老的肉體之中,而裝飾畫作中那沒有根的樹,則與之後不斷出現的樹林空景呼應,而Junn的鄉愁透過李香蘭的歌聲被吟詠出來,也定調了整部電影,淡淡散散,戚戚緩緩,乍暖還寒。

兒子Kai的意外死去,讓獨身在養老院中的Junn,悲傷孤寂無以復加,同樣的,Kai的男友Richard (Ben Whishaw飾),也共享類似的悲傷,再加上內疚自己沒有開車載Kai去看母親使其被意外撞死,他自覺有責任照顧孤身一人的Junn。不過一如傳統華人的婆媳關係,婆婆難免會嫉妒媳婦,吃味兒子對其的愛,即使如今媳婦的角色是Richard這般溫文爾雅的英國紳士,也化解不了Junn的妒心,一心一意認為他把兒子從自己身邊奪走。有趣的是,導演安排了另外兩個角色來緩和Richard和Junn的拉扯,分別是急欲追求Junn的養老院友Alan,以及Richard請來的翻譯Vann,自此透過翻譯的介入,一種微妙的二元對立應運而生,東方西方、異性戀同性戀、男人女人,新世代舊世代,隱隱約約在大量的對話中,或攤露或隱顯,被精準傳達或被誤解。

我也曾在英國生活了好些年,對片中的指涉和導演的立意十分能感同身受,在一句對白中,我看見了導演的心聲:「無論在這裏生活多久,我永遠都不會成為真正的英國人。」那也曾經是我對自己說過的話。身份認同永遠是個複雜難解的命題,「我是誰」之於移民,像是一道永遠解不完的考題,在異土做著故鄉的夢,於事無補,終得面對眼前的現實,如卡繆在「異鄉人」寫過的:「讓我住在一根枯樹幹裡,天天無事可做,只能仰望那一小塊天空的變化,我也會慢慢習慣。」某種程度,Junn和Richard之於「主流」社會都是異鄉人,前者是國族認同上,後者則是性傾向認同上,此時此刻,Kai就成為兩人共同的情感認同依歸,失去了他,又無法互相依偎,剩下的只有無比的寂寞而已。

不若李安在類似題材的「囍宴」(Wedding Banquet)中,精巧設定了父權的退讓,而造就的儒家式皆大歡喜,「輕輕搖晃」(Lilting)結局則採用一種近似英國式的自我救贖,只有自己能把自己的人生過好,與家庭無關。也因此最後一幕,鏡頭的焦點不再是英式花紋的壁紙,「夜來香」也未曾再響起,Junn不再枯坐面牆,而是面向窗外,看著外面那不屬於自己的異鄉日常,也或者望著一小塊天空,淡淡想著:

我也會慢慢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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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該片會在年底上院線,並在金馬影展放映。



Thursday, October 16, 2014

我的韓國導演朋友Bora



前天整理硬碟的時候,發現一個資料夾,放著十幾個影像檔,是2013年初時,韓國導演好友Bora來台灣旅行,我帶她去平溪一日遊途中隨手拍的。幾乎要被遺忘的影像,像是擱在內心角落的記憶畫面,偶然想起時彷彿又把你帶回彼時彼刻。

認識Bora的過程很神奇,2010年底左右,莫名的得知Kickstarter這個公眾集資網站,當時仍是非常新穎的平台概念,甫就讀紀錄片電影研究所的我,被一個獨立電影的集資項目吸引,片名叫做The Recorder Exam,是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電影研究所的畢業作品,因缺乏後製費用,希望在Kickstarter募到。

看了預告後驚為天人,講述80年代末的南韓,一個家境清寒的小女孩被家人忽略,想透過學校的直笛考試,重新得到關注與愛,除了成長的主題,也有1988年南韓亟欲透過舉辦漢城奧運來走出國家困境的時代隱喻。我彷彿看見了楊德昌、侯孝賢、是枝裕和那般沈著內斂的影像語言,且富有感情,有別於韓國電影慣有的張狂。看了一下投資門檻,最低只要10美元,名字就能在片尾被特別提及,50美元就可以有導演簽名DVD,以及名字在片尾被特別提及,有收集DVD習慣的我,毫不猶豫的線上刷卡50美金,第一次成為了電影投資人(其實比較像是魏導說的天使..)。同時寫了封email跟導演致意,也就是後來成為朋友的Bora。

之後,我們開始在網路上寫信聊天,聊電影聊創作聊讀電影的種種,發現我們的喜好品味出奇相似,我說在她作品中看見楊德昌、侯孝賢、是枝裕和的模樣,她說他們正好是她最喜歡的幾個導演,她推薦我看李滄東的電影,說是她最喜愛的韓國導演,正巧啓發李滄東拍電影的,就是台灣導演侯孝賢,果然物以類聚。後來她順利籌到了後製費用,畢業作也得到Woodstock Film Festival的學生最佳影片獎,更進到了全美學生奧斯卡的決選名單,也得到全美導演工會的肯定。

後來才華洋溢的Bora回到韓國,我還在愛丁堡拍片,期間她的作品入選台灣兒童影展,她第一次有機會造訪台灣,記得我們還在電郵中惋惜無法見到彼此,感覺這麼近卻又那麼遠,我請了老弟當她地陪,事後她來信分享臺北之旅,念念不忘坐上野狼機車遊臺北的感覺,彷彿親身演過一遍侯孝賢電影「最好的時光」第三段「青春夢」,片中張震就是用野狼機車載著舒淇穿梭臺北。



再後來,我也回到了台灣,Bora開始準備寫她的首部長片劇本。又隔了幾個月,突然2012年底,接到她來信說,要在年初再度造訪台灣,純粹旅行散心。在桃園機場看著她走出海關大門時,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情,我們像老朋友互開玩笑似的說,好久不見,即使那僅是我們初次見面,卻感覺只是久別重逢。

不像她看似溫柔的外表,Bora有種溫柔而堅定的質地,說話直率不怕得罪人,她說韓國的男生都很怕她的直接,大概在那個十足大男人的國度,堅強獨立有主見的女性總顯得格格不入吧!也難怪「我的野蠻女友」當初會在韓國爆紅,算是韓國女性的反動。提到這部電影,Bora淡淡的說,全智賢是她大學隔壁班的,但不熟。

那幾天我陪著她去了野柳、金瓜石、平溪等等,吃了兩次鼎泰豐,因她對小籠湯包有種莫名狂熱。在野柳的時候,我們隨意在海產店吃簡單的蛋炒飯、海鮮湯和生魚片等,她像容易滿足的孩子那樣,不停對食物讚不絕口。在金瓜石時,我們經過一家蓋在崖邊的咖啡屋,素雅的空間沒有一個客人,僅有喇叭淡淡流瀉的爵士樂,與喧鬧的九份形成對比,老闆像是厭倦城市生活的中年知青,獨自來這隱匿山城找尋理想,他穿著像工匠,衣褲的油漆漬,像畫家剛作完畫似的,渾身有種在自然中勞動的怡然自在。老闆說自己徒手張羅翻新這個原本破舊的老屋,不止煮咖啡,也種菜種花做木工,我們兩人點了他推薦的藍山咖啡,說是自己手工烹煮的,特別香,老闆轉身去廚房煮咖啡後,我和Bora看了對方,兩人不約而同透露出這家咖啡一定好喝的眼神。喝了熱騰騰剛煮好的咖啡,看著窗外靜謐起霧的山城,我們約好以後要在這家咖啡店拍片,故事未知。

期間她特別要求要去平溪,聽說有天燈可放,她想要點燈許願。記得我們坐火車去平溪的那天異常晴朗,有藍天無白雲,我難得帶了單眼相機在身上,有意無意的側錄了些影像,發現Bora雖然是導演,面對鏡頭時卻絲毫不彆扭,十分上相。我們買了一罐台灣啤酒來喝,午時的晴空下坐著觀光客才坐的私人接駁車,一邊小酌吹著涼涼的風,並肩走在平溪線的鐵軌上,天氣好光線美的緣故,拍了不少她的照片。


接近黃昏的時候,我們去放了天燈,看著她思索考慮著天燈的顏色,如寫劇本般認真專注用韓文寫著自己的願望,十足的導演性格。當她手上捧起點燃的天燈,我拿起相機說要幫她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感覺的出來她真的非常在乎上頭寫的願望,還不准我把照片給別人看,以防願望被別人知道,因我不懂韓語,「You are safe! 」眼帶微笑的她看著我說。看著放手後緩緩飛上雲端的天燈,以及她望著天空期盼的神情,我也在心底默默許下希望她願望能實現的另外一個願望。

後來Bora回韓國後我們好一陣子沒有聯繫,偶有佳節互祝對方平安快樂。直到前天心血來潮,花了一下午把僅有的十幾個影像檔剪接起來,用上所有能用的畫面,配上一首我十分鍾愛的蘇格蘭民謠Leezy Lindsay,當初在蘇格蘭常與朋友聚會時彈吉他一起合唱,是蘇格蘭傳奇詩人Robert Burns寫的詩改編,我找到了一個蘇格蘭大叔自彈自唱的烏克麗麗ukulele版本,作為影片的配樂。

影片完成後我分享給Bora看,感性的她語氣激動的說自己很感動,並透露說其實那次台灣旅行之前,是她人生中最難過消沉的時刻(她特別強調所以臉上有那些痘痘..),不過當時我沒有察覺,她隱藏的很好,這趟旅程改變了很多事,之後她的憂鬱也隨著旅程結束而逐漸消失,一如隱沒在天際線裡冉冉飄搖的天燈,如今的她,內心有著真正的快樂。

事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Bora的天燈上許下了什麼願望,不過我知道,當初我暗自在心中許下的那個願望,似乎實現了。



Wednesday, October 15, 2014

走上獨立之姿


非常久沒有個人的影像作品,甚至文章也不怎麼寫了,但最近突然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許多人事物經過自己,僅憑記憶實在不可靠,人是健忘的,情感是當下的,時間是殘酷的。於是想開始拾起那種邊寫字邊拍片的節奏,沈澱太久,只會積累厚厚的一層灰,而不是回憶。好友郭婷好心腸的說,你只是厚積薄發,自覺慚愧,經她脫口而出才知道這成語的意思,趕緊多讀了幾本書,贖罪。

碎碎念結束,想分享一個過時的好消息,2012年拍的短片「Takeaway」,在坎城的市場展Cannes Court Métrage中賣出版權給美國獨立電影平台Seed&Spark,沒看過想看的朋友可以透過此平台線上觀看,99美分可以看三天,聽起來滿划算的(開始老王賣瓜起來..)。

http://www.seedandspark.com/cinema/takeaway

雖然我應該一毛錢都不會分到,但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肯定吧!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從甫拍完片的失落(覺得自己根本不懂影像語言),再到決心沈潛練功而暫時告別創作,期間完全沒盡力推銷影片再加上自己毅然決然的回台,回想實在愧對那始終熱情的製片Grant,以及亟欲栽培我留在當地的蘇格蘭紀錄片協會,只因為我一個小小自私的念頭:想說自己家鄉的故事。

回來良久,沒說什麼故事,甚至對拍片以及創作的熱情也一度消磨殆盡。只是花了許多時間跟著台灣電視圈的不健康環境一起消耗,最終了解到,自己的救贖終究得靠自己,我擅長的事情就是創作,為何要屏棄它呢?

索性電視台結案之後,我決定真正走上獨立之姿,也才真正再度從內心深處感到對於創作的渴望,原來環境真的會改變一個人。身為創作者,我似乎麻木了好一陣子,總是說服自己還有時間,其實沒有了。我得加緊腳步,像當初一樣,不只是抓住機會,而是自己創造機會,不等待貴人,而是做自己的貴人。

心的力量很大,是我習慣把自己想小了。





Monday, October 06, 2014

山的後面是什麼




前陣子終於把電視台的案子作結,一年的時間獨自又拍又剪又後製,弄了共六集,每集近30分鐘的系列紀實節目,算算也近乎兩部電影長片的長度,雖導演手法技術質感仍嫌稚嫩,太多遺憾,回頭看仍覺這段時間未白費,因是電視劇的幕後紀實,多少從拍紀錄片中學到拍劇情片的經驗,彌足珍貴。

對己身敘事的能力稍稍增點信心,接下來沒想太多,繼續累積,很久沒創作了,感覺體內有股渴望,想說些事情,想拍自己作品的念頭揮之不去。於是寫了部關於香港的三十分鐘短片,與在鳳凰衛視工作的朋友合作,改編她在南華早報的專欄故事,靈感激盪都在網上,創作過程僅止短短幾天,非常過癮的一次合作經驗,希望最終能拍出來。

未間斷大量觀影、閱讀,從其他精采創作者身上,總會得到力量,也會激勵自己要更努力,要對得起自己的人生。如王家衛說的,做事情要下功夫,功夫就是時間,把「一代宗師」又看了一遍,之前不懂的,這次全懂了,他追求藝術追求完美,以生命拍電影的精神,完完全全震撼了我,再加上前幾天又把「阿飛正傳」複習一遍,完全沉溺於張國榮舉手投足的身影,60年代拉美風情的配樂,之於電影,王家衛絕對是我心中的一代宗師。

在「東邪西毒」裡有那麼一句話:「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面是什麼。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後面,你會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

而碰巧在夏天結束秋天開始之時會遇上我的生日,已經不願把慶祝儀式放在心上,便儘量低調不希望有人提及,三十歲後的生日之於我,是種磨難與考驗,代表時間又少了一點,要儘快創作些什麼,才不虛此生。不過有朋友提醒我,其實以生日當作開場白也是敘舊很好的藉口,想想便釋懷。也確實接到不少久未謀面老友捎來的近況報告,感動之外,也感嘆時光飛逝,得好好珍惜每段友情與關係。

生日那天,我避走城市去周間無人的七星山,登頂過程身體始終被薄薄的一層霧氣繚繞,像是永遠不會散去似的,走到臺北市最高峰時,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預期的開闊風景只存於十年前首次登頂的回憶中,臺北變得如何,無從于此得知,不過知道自己確實是非常不同了。下山時走到小油坑,初秋的涼風吹拂,忽然把雲霧一把吹開,霎時原本看不見的,此時全看見了。可惜看見的是山的背面,只有遠處那小小的停車場,而非整個城市了。

「至於以前看見山,就想知道山的後面是什麼,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




夏明珠 (轉貼)



讀完好久以後仍然忘不了這篇,特別在一個月前的上海旅行歸途,又讀了一遍,因親身踏過十里洋場、木心的故鄉烏鎮,更覺深刻難忘。與不熟識木心的朋友分享..



文:木心


在我父親的壯年時代,已婚的富家男主,若有一個外室,輿論上認為是「本分」的。何況世傳的宅邸坐落於偏僻的古鎮,父親經營的實業卻遠在繁華的十里洋場。母親、姐姐、我守著故園,父親一人在大都市中與工商界同行周旋競爭,也確實需要有個生活上、社交上的得力內助,是故母親早知夏明珠女士與父親同居,卻從不過問,只是不許父親在她面前談起。


寒假,古鎮的雪,廟會的戲文,在母親的身邊過年多快樂。暑假,我和姐姐乘輪船、搭火車,來到十里洋場,父親把我們安頓在他作為董事長的豪華大旅館中。姐姐非常機靈,而且勇敢,摸熟了旅館附近的環境後,帶著我,不斷擴大著遊樂的範圍。旅館中上自經理下至僕從,悉心照料我們姐弟二人,任何東西開口即得,就怕我們不開口。父親似乎知道不會出事,他也沒有餘暇來管束我們,倒是夏女士,時常開車來接我們去她的別墅共餐,問這問那,說到融洽處,要我們叫她「二媽」,我和姐姐便笑而不語了─母親並沒有叮囑什麼,是我們自己不願如此稱呼。她那西式的美貌、瀟灑的舉止,和藹周到的款待,都使人心折,但我們只有一個母親,沒有第二個。而且她一點也不像個母親,像朵花,我和姐姐背地裡叫她「交際花」。姐姐告訴我,夏女士是「兩江體專」的高才生。「高才生」我懂,就是前三名,平均分在九十分以上的學生。「兩江體專」是什麼?我只在故事裡聽說過「兩江總督」。姐姐說,是浙江、江蘇兩省聯名合辦的體育專科學校,夏女士是游泳明星、網球健將。我聽了,不禁升起了敬意,可是這敬意又被夏女士的另一稱號所沖淡。姐姐說旅館斜對面不是有一家很大很大的理髮廳嗎,夏女士就是「白玫瑰理髮廳」的老闆娘。老闆娘?我討厭。所以每見夏女士,我便暗中癡癡忖度,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哪些是「老闆娘」,哪些是「運動健將」,越想越糊塗,受夠了迷惘的苦楚。姐姐說,管她呢,反正我吃她給我的五香鴨肫肝,穿她給我的紗裙子。還不是爸爸的錢?我也吃鴨肫肝,我穿背帶褲、白麂皮高筒靴。還不是爸爸的錢?(那是夏女士陪我們去挑選、定制的,如果我們自己去,店家哪會這樣殷勤,兩次三次試樣,還送到旅館裡來。)奇怪的是,一進店,她就說:「你喜歡這種皮靴,是嗎?」我高興地反問:「你怎會知道?」「很神氣,像個小軍官。」我非常佩服她,她與我想的一樣。姐姐的心意也被猜中,她是小小舞蹈家,薄紗的舞衣,一件又一件,簡直是變魔術,使我自怨不是女孩子。因此我走起路來把靴跟磕得特別響,雖然我不能跳舞,但在路上,還是我神氣。


假期將盡,父親給了我們一大堆文具、玩具、糖果、餅乾,還有一箱給媽媽的禮物,說:「對不起,我一直沒有陪你們玩,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還不錯。」我答。
「什麼叫還不錯?」
「還可以。」我解釋。
「不肯說個『好』字嗎?」
「還好。」我說。
姐姐接口道:「很好,我和弟弟一直很快樂。」
爸爸吸雪茄,坐下說:「回去媽媽問起來,你們才該說『還好』,懂嗎?」
「我們知道的。」姐姐回答了,我就點點頭。
爸爸把我拉到他胸前,親親我,低聲說:「你生我的氣,所以我喜歡你。」

歸途中,我們商量了:媽媽一定會問的,哪些該講,哪些不該講。賽馬、跑狗、溜冰、卓別林、馬戲團─講;別墅裡的水晶吊燈、銀臺面,夏女士唱歌、彈琴、戴金剛鑽項鏈─不講;波斯地毯、英國笨鐘、撒尿的大理石小孩─也不講;至於理髮廳,媽媽來時也住這旅館,也會到那家理髮廳去,可是媽媽不會問「你們老闆娘是誰」,我同意姐姐的判斷。兩個孩子雖然不懂道德、權謀,卻憑著本能,既要做母親的忠臣,又不做父親的叛徒。

到家後,晚上母親開箱,我和姐姐都驚嘆,怎麼一隻箱子可以裝那麼多的東西。看媽媽試穿衣服時開心的樣子,我心裡忽一閃─是夏女士買的。還有整套的化妝品,像是外科醫生用的。另外,有一瓶袪斑霜,我問:「媽媽,你臉上沒有斑啊?」


母親伸給我一隻手:「喏,也奇怪,怎麼手背上有斑了,最近我才發現的。」

在孩子的心裡,暑假年年有,爸爸年年歡迎我們去,媽媽年年等著我們回,一切像客廳裡的橢圓紅木桌,天長地久,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哪知晴天霹靂,父親突然病故,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前一年。從此家道中落,後來在顛沛流離的戰亂中,母親常自言自語:「也好,先走了一步,免受這種逃難的苦。」

父親新喪不久,夏女士回到這古老的鎮上來了。她原是本地人,父母早亡,有三個兄弟,都一無產業二無職業,卻衣履光鮮,風度翩翩。鎮上的人都認為是個謎,謎底必然是罪惡的。夏明珠綽號「夜明珠」,這次回鄉,自然成了新聞,大家都說夜明珠被敲碎,亮不起來了。

我父親亡故後,她厄運陡起,得罪了洋場的一個天字號女大亨,霎時四面楚歌,憋不過,敗陣回歸。從家具、鋼琴也運來這點看,她準備長住─像她那樣風月場中的人,古鎮與她不配。她也早為古鎮的正經人所詬誶謠諑,認為她有辱名城。所以,據說夏明珠確是深居簡出,形如掩臉的人。當時消息傳入我家,母親輕輕說了句:「活該。」

母親不認為夏明珠會看破紅塵,而是咎由自取,落得個慘淡的下場,抬不起頭來。

夏女士幾次托人來向我母親懇求,希望歸順到我家,並說她為我父親生下一女,至少這孩子姓我們的姓。母親周濟了錢物,對那兩個請願,始終是凜然回絕的。有一次,受夏女士之托的說客言語失當,激怒了母親,以致母親說出冷酷的話:「她要上我家的門,前腳進來打斷她的前腳,後腳進來打斷她的後腳。」

我在旁聽了也感到寒慄,此話不僅辭意決絕,而且把夏女士指為非人之物了。

說客狼狽而去,母親對姐姐和我解釋:「我看出你們心裡在可憐她,怪我說得粗鄙了。你們年紀小,想不到如果她帶了孩子過門來,她本人,或許是老了,能守婦道像個人;女孩呢,做你們妹妹也是好的。可是夏家的三兄弟是什麼角色,三個流氓出入我家,以舅爺自居,我活著也難對付,我死了你姐弟二人將落到什麼地步。今天的說客,還不是三兄弟派來的,我可只能罵她了。」

由於我自私、自衛的本能,加上我所知的那三兄弟奇譎的惡名,聽了母親這段話,我彷彿看到了三隻餓鷹撲向兩隻小雞,母雞毛羽張豎,奮起搏鬥─我不怪詩禮傳家的母親忽然惡語向人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我們輾轉避難,居無定所。苦苦想念故園,母親決定帶我們潛回老家,住幾天,再作道理,心意是倘若住得下來,就寧願多花點代價、擔點風險,實在不願再在外受流離之苦了。

當時古鎮淪入日本法西斯軍人之手,局面由所謂「維持會」支撐著。我們夤夜進門,躲在樓上,不為外人所知,只有極少幾個至親好友,秘密約定,上樓來一敘鄉情,入夜重門緊鎖,我和姐姐才敢放聲言笑。我們在整個宅邸舊地重遊,比十里洋場還好玩,甚而大著膽子闖進後花園,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有明月之光,對於我們來說,與白晝無異。實在太快樂,應該請母親來分享。

暢遊歸樓,汗涔涔、氣喘喘,向母親描述久別後的花園是如何如何好,母親面露笑容,說:「倒像是偷逛了御花園,明夜我也去,帶點酒菜,賞月。」


洗沐完畢,看見桌上擺著《全唐詩》,母親教我們吟誦杜甫的五言七言,為了使母親不孤獨,我們皺起眉頭,裝出很受感動的樣子。母親看了我們幾眼,把詩集收起,捧來點心盒子─又吃到故鄉特產琴酥、姑嫂餅了,那是比杜甫的詩更容易體味的。

這一時期,管家陸先生心事重重,早起晏睡。門鈴響,他便帶著四名男仆,親自前去問答。如果要外出辦事,瞭解社會動態,他總是準時回返,萬一必須延遲,則派人趕回說明,怕母親急壞了。

自從夏末潛歸,總算偷享了故園秋色,不覺天寒歲闌,連日大雪紛飛。姐姐病了,我一人更索然無緒,槍聲炮聲不斷,往時過新年的景象一點兒也沒有,呆坐在姐姐的床邊,聽她急促的呼吸,我不由得也想生病躺倒算了。

一日午後,陸先生躡足上樓梯,向我招招手,我悄然走出房門,隨他下樓。

「夏明珠死了!」
「怎麼會呢?」
陸先生目光避開,側著頭說:「我要向你母親詳說。」
「不行,你詳細告訴我,我知道該怎麼說。」
「應該我來說,而且還有事要商量。你上去,等你母親午睡起身,盥洗飲茶過後,你到窗口來,我等在天井的花壇旁邊。」
我上樓,母親已在盥洗室,等她一出,我便說陸先生有事要商談,母親以為仍舊是辦年貨送禮品的事,喃喃道:「總得像個過年。」

我開窗走上陽臺,向兀立在雪中的陸先生揮手。陸先生滿肩雪花地快步上樓,一反往常的寒暄多禮,開口便說:「昨天就知道夏明珠女士被日本憲兵隊抓去,起因是琴聲,說是法國《馬賽曲》。憲兵隊長一看到她,就懷疑是間諜。那翻譯纏夾不清,日本人故意用英語審問,她上當了,憑她一口流利的英語為自己辯護,加上她的相貌,服裝又異乎尋常地歐化,日本人認定她是潛伏的英美間諜,嚴刑逼供。夜裡,更糟了,日本人要汙辱她,夏女士打了日本人一巴掌,那畜生拔刀砍掉了她的手。夏女士自知無望,大罵日本侵略中國,又是一刀,整只臂膊被劈下來…我找過三兄弟,都已逃之夭夭…她的屍體,被拋在雪地裡─我去看過了,現在是下午,等天黑,我想…」

我也去…陸先生想去收屍,要我母親做主,我心裡倏然決定,如果母親反對,我就跪下,如果無效,我就威脅她。

我直視母親的眼睛,她不回避我的目光,我清楚看到她眼裡淚水湧出─不必跪了,我錯了,怎會有企圖威脅她的一念。

母親鎮靜地取了手帕拭去淚水,吩咐道:「請陸先生買棺成殮,能全屍最好,但事情要辦得快。你去訂好棺材,天一黑,多帶幾個人,先探一探,不可莽撞,不能再出事了。」

我相信陸先生會料理妥善,他也急於奉命下樓,母親說:「等著。」她折入房內,我以為是取錢,其實知道財務是由陸先生全權經理的。

母親捧來一件灰色的長大衣,一頂烏絨帽:「用這個把她裹起來,頭髮塞進這帽裡,墊衾和蓋衾去店家買,其他的,你見得多,照規矩辦就是。還有,不要停柩,隨即葬了,葬在我家祖墳地上,不要平埋,要墳墩,將來補個墓碑。」

當時姐姐病重,母親不許我告訴她,說:「等你們能夠外出時,一同去上墳。」

夏女士殮葬既畢,母親要陸先生尋找那個希望成為我妹妹的女孩。

數日之後,回復是:已被賣掉,下落不明。

摘自《溫莎墓園日記》一書



Monday, September 29, 2014

撐香港



因為王家衛李小龍杜琪峰,我愛上香港,一個最重金錢利益的地方,卻有最浪漫的電影;一個曾經最政治冷感的地方,如今讓世界看到它的骨氣。碰巧前陣子寫了本短片劇本,就是關於香港,會不會有機會拍出來還不知道,卻是我送給香港的一封情書。而那個屬於香港人的香港,也許在某個時間點就已不存在,只殘留在那些美好的電影中。

影片為一位在香港住了六年的影像工作者離港之前拍下的香港日常空景,配上費里尼電影『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的配樂,格外有感。

香港的朋友請撐下去,前途一片漆黑,但心中有火光,希望永不熄滅。我在台灣與你們同在!!!

Friends in Hong Kong, hang in there. Fight for hope and dignity!



Monday, September 22, 2014

我的十五部電影


好像過一陣子,這種遊戲就會如流感般的在電影迷間傳染擴散,身為每天都會看片的影迷,得選出十五部心愛的電影,就像得從衣櫃找出十五條最愛的內褲一般殘酷,之於我,每條內褲都是獨一無二的(好吧,可能有人都買同一款的),而每部電影,也都是獨一無二的。

於是我左思右想,不想給電影打分數的前提下,用穿內褲的準則來選出我的電影清單 :也就是說,打開衣櫃,最常拿來穿的,大概就是影響我最多的那幾條內褲了。

身為影迷,我也許花心,喜歡過很多電影,卻也時常念舊,所以下面列出的,都是我至少看了五遍以上的電影。某種程度上,他們都像我時常穿在身上的內褲般,時常被我放在心上。喔對了,其實下面是十六部電影。(身上那條內褲也要算進去的概念..)


一一 Yi Yi
教父 The Godfather
站台 Platform
黑社會 Election
灰熊人 Grizzly Man
猜火車 Trainspotting
畢業生 The Graduate
青春年少 Rushmore
安妮霍爾 Annie Hall
重慶森林 Chungking Express
阿飛正傳 Days Of Being Wild
花樣年華 In The Mood For Love
險路勿近 No Country For Old Man
失戀排行榜 High Fidelity
拿破崙炸藥 Napoleon Dynamite
尋找甜秘客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Wednesday, April 02, 2014

跑步,好男好女和綠洲



近日生活被各種論述襲擊,努力讀了很多文章,思緒絲毫未見清晰,反而愈顯混亂。那些顯而易見的真理與價值,諸如正義、民主與公平,在亂世中本該是黑暗中的明晰指向,如盞油燈,或是閃爍卻堅定不滅的燭火,然而整個時代選擇對其視而不見。

昨晚夜半看了新買來的侯孝賢DVD合輯,挑了有點艱澀的「好男好女」,整部片看伊能靜未崩壞前的可人臉龐,搭配高捷與生俱來的草根男子氣概,揉合台味十足的七彩光影與林強的台語歌,支撐我的睡意。突然有場戲抓住了我,長長的鏡頭,鑲嵌著圍成一圈的熱血青年,討論著要辦報,為了支持異議分子的正義之聲,對抗極權的國家機器,為的也是那些光輝明亮的真理與價值,故取名「光明報」。1995年的電影,講述1950年的史事,卻意外呼應2014年的時事。

似乎向前走的只有時間,而不是時代。

念頭至此有點沮喪的我只好把自己丟到一圈400公尺的操場,操著自身肉體,把自己同沮喪與汗水一併從肉身與念頭中抽離。第一次跑步聽起音樂,要讓兩耳間的空曠地帶不讓思緒佔滿,填上音樂似乎是權宜之計。

正苦惱自己沒有電台DJ的選曲天賦時,在播放器上看到Oasia這個單字,身在心情荒漠的我,亟需這片綠洲。夜深人靜聽會覺得吵鬧,便少聽了,上次聽是開車載韓國導演朋友Bora去北海岸的路上,發現他們的音樂特別適合行車,油門節奏與鼓聲意外合拍。於是雙腳跑起來之後,我把「Don't Believe The Truth」整張專輯啟動,突然間,我就跑進某部自我幻想的音樂錄影帶之中。特別是那首幾近無人聲唱和的「I Can See It Now」,節奏打拍簡直是為了慢跑運動而譜,當下我真心覺得那是某種近乎神聖、儀式性的過程,只不過Liam和Noel可能是透過迷幻藥,而我透過規律的雙腿擺動,不約而同的,都到了某個地方。

跑步就是個療癒的過程,讓自我跑開,把煩惱留在原地。停下腳步之後,突然想起電影裡的畫面,侯孝賢一貫的標誌性空鏡:孤單的微弱的燈泡。再想想立法院裡那一雙雙年輕閃爍的眼神,突然覺得時代即使黑暗,卻從沒真正吞噬掉那些世代交替的瞳孔光亮。

這個時代的好男好女不辦報,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守護同樣的光明。






Wednesday, March 26, 2014

文化價值的戰爭



老實說我對經濟學、全球化、社會學的學術訓練幾近於零,常常無法深入評析或立論辯證些什麼,只能片面的、以有限的語彙和淺白的詞藻,試圖表達一些其實仍嫌表象膚淺的個人想法,或許常因此狀似意氣用事。但這篇劉紹華老師的文章,提及到的從日常生活看中國發展背後的價值問題,與我一直以來對中國社會的想像和台灣處境的擔憂不謀而合。

台灣的主政者總喜歡強調「拼經濟」,大眾對促進經濟這概念也多無異議,甚至視為理所當然。但為何每個人都在討論如何賺錢,而沒人討論賺錢的目的,以及賺到錢之後的事?也就是,賺這麼多的錢,為的是什麼?是滿足基本生存?提升生活的品質?獲得尊嚴與地位?滿足各式物質和精神慾望?還是只是為了賺更多錢的成就感(如Wolf of Wall Street裡說的,錢是最好的癮頭)?如果成就了經濟成長,卻得付出生活上許多無法用金錢解決的代價,你願意嗎?

如張釗維說的:「這是一場關乎如何定義文化價值的戰爭。」經濟只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背後的價值選擇問題,才是最重要的本質。很多人把這場運動簡化成藍與綠對抗的老調重彈,或年輕人與資源掌握者的世代戰爭,或統與獨的意識形態之爭,都不足以明說這場運動所面臨到的核心問題。關於認同、文化價值,常是我身在英國時常被撩撥起,也不斷在思考的,我常跟外國友人說,離開森林才看得見森林的模樣,我是離開台灣才開始真正瞭解台灣,他們也有對自己國家的類似認知過程。在異鄉時的日常生活,恰恰是與過去在故鄉日常生活的最好對照,從日常生活中的枝微末節,能看見背後巨大的價值觀與文化認同,而經濟問題只是流淌在其中的一條支流而已。

或許我只是個創作人,無法清楚明說太多論述,有更多厲害的人可以來辯證與說明。不過我想以同是創作人的心情,表達自己的立場。經濟與文化不是兩種相對的價值,而是互融的,台灣人過去善於創造經濟奇蹟,幸運的是,我們也保留了對文化的珍惜,那也是我們之於中國的獨特之處,我們保有對傳統文化的內省,吸納了西方、日本等其他文化的經驗,但在提煉成精緻深厚的自身文化卻顯得力不從心,因為沒有真正深入思考反芻,便不會有內化的涵養。

最後我舉中國藝術家徐冰的話作結:「活了大半輩子,一直都在做創作,回頭看那些作品,它們像鏡子,照見自己..現在看來,對我的藝術創造有幫助的,是民族性格中的內省,文化基因中的哲學觀與智慧;但這些東西怎麼用?似乎我們又缺少如何使用它的經驗,因為過去的一二百年裡我們只累積了學習西方的經驗。我們傳統中有價值的部分,在今天必須被啟動才能生效。」

這場關乎定義文化價值的戰爭,不只是台灣的問題,而是整個華人文化價值的內部定調,如果只是用經濟問題來看待,無疑就像全世界問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是誰好嗎,而你只會回答,別管我是誰反正我很有錢,那般的空洞寂寞。


延伸閱讀 ﹣從中國的發展來談服貿牽動的價值問題(文:劉紹華




Wednesday, March 19, 2014

反黑箱服貿:謎霧莊園裡的自由之心

圖片來源: 友人 楊偉新(電影編導/剪接)

很久沒有帶著哭意醒來。我從來就不是個怕和世界競爭的人,選擇回台灣是因為這是我的家,家人在這。然而回台灣的這一年多來,我有種錯覺,所有人都被一股謎霧籠罩,身在莊園其中的人民,什麼也看不見,佔地不大的莊園,擠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在說,沒有人聽,每個人都焦急走動,卻也沒走出哪裡。

留學的關係,我有很多中國大陸的朋友,我們一起打球、一起唱歌、一起看電影,我尊敬他們,喜愛他們,雖有著不同的政治立場、讀著不同版本的字體,都無損我們說著共同語言的親切。可惜他們的政府不如他們知書達禮、善解人意,沒有如聲稱的,把人民當做主人,就這點,我以為身為台灣人,至少還有點欣慰。我們能夠暢所欲言、我們沒有思想審查、我們看電影能有大量的爭議、露點畫面,我們能決定國家機器的良與劣,用選票更新汰舊,為自己表達立場。

我曾經以為身為台灣人,代表著還有堅持傳統文化的骨氣,還能呼吸著民主自由的空氣。在全球華人社會中,身為台灣人,代表能做自己國家的主人,因為我們自由的投票、自由的表達、自由的反對、自由的凝聚共識、自由的創造屬於個人的未來。人民是主,謂民主。我們才是立法院的老闆,我們才是總統的上司,我們創造政府,我們定義這個國家。

而不是反過來!

於是當執政者挾持著國家機器,以一種上對下的姿態來決定人民的未來,勢必引發革命。除非身為人民的你和我,早已失去那自由之心,願意被視作奴隸的方式,被動等待命運安排。在決定自己立場之前,先去瞭解始末,別讓自己身在謎霧之中,還沒有能做正確判斷的心。無論最後這座莊園的命運如何,我希望是由裡頭的人們共同決定的。

別等時間過去才發現,其實困住我們的不是那團謎霧,而是每個人自以為被困住的心。



相關資料:

為什麼服貿不該這樣草率被通過

兩岸服貿協議對我國的衝擊分析 

關心服貿,除了去立法院現場,你還能做什麼呢?

Wednesday, February 26, 2014

為什麼跑馬拉松




認真開始跑步至今約半年,晴雨不斷的在操場上跑著,跑久了心上總會擱著同樣一個問題:為何要跑步?如同為何要寫作、為何想拍片這種栽問一般,我始終沒有答案,剛開始有人問我,還能篤定說出類似初衷的東西,久而久之反覆自問,內心也開始動搖。

是啊,我為什麼要跑步呢?


尤其是,我壓根就不喜歡跑步這物理動作,精神上肉體上也折騰人,跑得也不快,提不上有速度上的成就感這回事,唯一讓我享受跑步的時刻,是跑完步之後,不用再跑了的感覺。某種程度,這指向一種輕微的自虐行為,讓自己藉由跑,在肉體上折磨耗損自己,在精神上挑釁孤立自己,找自己麻煩。以此得到什麼,我也不確定,也可能是,以此而不得到什麼!在如此不確定的狀態中,我漸漸確定一件事:要相信有股比自己更大的力量在上方支配著自己。


我沒有選擇跑步,是跑步選擇了我;我沒有選擇寫作拍片,是寫作和拍片選擇了我。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跑步、寫作和拍片時,都是已經開始在跑步、寫作和拍片了。可能這就是我人生必須走上的路,我只是接受而沒有任何不情願,如此而已。如果之中有什麼狀似道理的東西,大概也不是自己能夠善加明說的,我只能去感受它,理解自己感受的,然後不與自己的感受背道而馳。我是個很晚熟的人,對自己各方面的認識都很慢。27歲開始寫作、29歲開始拍片、31歲開始跑步。這三件我認為對我人生影響很重大的事,都是而立之年前後才開始的,也慶幸至少開始了,我之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完善它們,雖我不確定是否踏上正確的旅程,腳步聲聽起來沒有遲疑,就走下去吧。


於是三個月前我報名了二月中的半程馬拉松,想給自己一個關於為何而跑的交代,也算是挑戰。報了名後,會不自覺開始追求跑步速度,會上網看運動筆記,研究跑步姿勢,追求什麼五分速以內的步速,確實不出幾天,跑十公里僅需四十多分鐘,卻也因為激烈的大躍進,熱身和收操沒確實,很容易就超越身體的負荷、累積疲勞。突然有一天,右膝外側跑到13公里左右就抽痛,感覺橡皮筋被拉到極限那般,無法再輕易彎曲,上下樓梯都會劇痛。查了一下,原來自己得了俗稱的「跑者膝」,某方面來說,這也算是正式晉身為跑者的邀請函吧!手法有點激進就是。後來我休息了幾天,卻禁不住身體想跑的慣性,便試著放慢速度跑,才又慢慢重拾跑步的樂趣。


半馬當天,我四點起床,踏著夜色出門,經過不少狂歡完的人們,他們的派對剛結束,我的才要開始。


越接近起跑點總統府,越多穿著緊身衣的人出現,平常他們的身份可能只是鄰居、警察、老闆、正妹,此時此刻,大家都有個親切的頭銜,跑者。看到這麼多和自己一樣對奔跑有莫名執著的人,心裡很難不感動,四目交接時,也仿佛有種默契,同是天涯跑步人的那種安心。天亮之前,所有人在槍響中,在凱達格蘭大道上,背對著總統府往黎明的方向跑去,途經仁愛路、基隆路地下道、環東大道,南湖大橋,最後到大直橋也就是大佳河濱公園為終點。


起跑初段我跑得很慢很慢,一來人多,二來深怕自己膝蓋的疼痛會再次發作,直至比賽前,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跑,為了讓腳休息讓膝蓋養傷,於是跑到6公里左右,沒有任何不適感的我,又放任心中小惡魔的誘惑,開始催起速度,不斷超越人群,即使上橋的斜坡也絲毫未減速,如此配速持續到13公里左右(又是這個該死的數字),右膝突然像簽了契約又反悔的客戶一樣,不打算陪我跑到終點,一度抽痛到我想乾脆棄賽,或至少停在路旁拉筋,更慘的是,平時對我不聞不問的左小腿,也突然登門拜訪,表達抽筋的企圖。不過我告訴自己不能停下來,不能放棄,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被像「現在先不要交女朋友,等考到好大學就會自然有女朋友」諸如此類的話術迷惑,現在停下來休息,之後就不會再跑了,心裡如此堅定想著。(意同:現在有機會交女朋友就趕快交,跟好大學沒有關係..)


放慢了速度,幾近走路,但始終沒停。很神奇的是,過了一兩公里,我又似乎恢復了跑步的節奏,即使不快,終究能夠再度跑起來。最後兩公里時,放棄的感覺又浮上心頭,但此時只能催眠自己,趕緊想像跑完能喝到沁涼的可樂,可以吃到阜杭豆漿的燒餅夾蛋,腦海畫面至此,屁股一夾,腿一蹬,牙一咬,矇著頭把剩下的兩公里撐完。經過終點的那刻,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的事發生,也沒有等著給我花圈慶賀的人(跑步於我是私密行為,沒有呼朋引伴的習慣),更沒有好萊塢的超級慢動作鏡頭,原以為的戲劇性在跑完當下,化成灰燼,留下平靜的內心,以及很淡很淡的快樂,即使過程像極了典型cheesy的勵志熱血電影。



跑完了21公里,跑完了半程馬拉松,花了兩小時初的時間,比平常的成績差了滿多,原本預計兩小時內完賽的目標未達成,但與跑到一半因為傷痛而不得不放棄相比,十足令人安慰。與其因為追求速度而超過自己負荷而無法完成,能紮紮實實用腳踩進終點,似乎是更為重要的事。雖不免心想,膝蓋沒爆掉的話,一定可以更快,可惜這就是人生,沒有一路順遂這回事,也因為這就是人生,快樂總伴隨著痛苦之後而來,我追求的不是那痛苦,卻必須得經過那痛體會那苦,來得到內心的喜樂。想到這,我似乎還是不太確定為何而跑步,但我知道跑完之後似乎有某種類似「內心自由」那概念的東西在等著我,而為了得到那種自由的狀態,所以必須藉由跑、藉由寫作、藉由拍片來達成。「真正的自由,或許並非徹底遠離羈絆限制的隨心所欲,而是能理解感受那羈絆限制,身在其中而能決定自己不受那羈絆限制吧。」

這大概就是我讓自己持續跑步的原因,也是跑步教會我的事。




Sunday, February 16, 2014

歲末年初的幾個日子



ubike

心血來潮第一次騎ubike在台北晃蕩,從芝山騎到天母茉莉漢堡吃起司牛肉堡、家常炸雞當早午餐,飯後到吃吃看買塊波士頓派,肚肥嘴膩之際,再騎到北美館看徐冰的「鬼打牆」、「天書」回顧展,從美式速食文化到中國當代藝術,只要30分鐘,台北因為ubike,成為了更好的城市






舊曆新年

年節時分的夜晚總是有種靜謐的氛圍,我選擇用河畔夜騎的方式與舊時年歲道別,在師大周圍打混多年,從未踏足河堤之外,藉著ubike之便,沿著古亭河濱滑行,微風像青春歲月那般,迎面經過我,再尾隨我騎去下個地方。望著頭上的飛機,想起和一群老外的酒吧之約,便前往自由廣場附近的酒吧,喝了有點酸澀的紅酒,過個不必乘著噴射機,就彷若身在異鄉的春節新年。






走春

不愛熱鬧人潮,卻也抵抗不了走春的暖陽,來到十一年前初次大學班遊的內灣。本著在邊緣行事的本性,發現了一座拉著封鎖線的古早吊橋,逆著光往山林走去,也彷彿把自己走入一種懸而未決的處境,有人說那就是成熟必經之道,真是如此的話,我希望環伺的山林,永保青春綠意。豐盛晚飯前,跑了十一公里,肉體無法長青,食慾可以。





冬雨霏霏

連日困在剪接的敘事叢林中,屋外又冬雨霏霏,不免懷念風和日麗的日子,英國人談論天氣,當作無話可說的緩步,不論再如何談,天氣就是那樣子了。在台灣談天氣,好歹心裡仍懷著希望,這幾張照片的晴朗,不過是上個星期,卻感覺像上個輩子,有人在天晴時說懷念雨聲,如今應又開始懷念刺眼的陽光了吧!不論天氣怎樣,人啊就是那樣子了。





跑路

大概是這個冬季最冷的一天,馬路上竟有種歐洲內陸蕭瑟的氣息,想起兩年前此時獨自在柏林街上晃蕩,負17度中竟還有路跑的德國佬,想想台灣至少還有7度,便整裝上路。寒流是寒在心裡,其實跑一跑,天氣就被跑暖了!

Friday, February 07, 2014

唱自己的歌【醉鄉民謠 Inside Llewyn Davis】





我一直到二十多歲,才稍微開始接觸流行歌以外的音樂,當時聽著甫出道的陳綺貞、黃小楨,再聽到國外的Bob Dylan、Leonard Cohen等,再慢慢往回追溯台灣早期的胡德夫、李雙澤等,逐漸建立自己音樂喜好的認知,每當有人拿著一把吉他或其他簡單樂器,撥弄彈奏簡單和弦,誠摯單純的嗓音,唱著如詩一般的歌詞時,身為聽眾的我幾乎無法抵抗那種唱進靈魂的純粹魔力,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民謠/民歌(folk music)。 

如同Llewyn Davis在電影中說的,「If it was never new and it never gets old, then it's a folk song.」,民謠之於音樂,如同經典款之於時尚,未必有新意,卻永遠不退流行。於是當科恩兄弟選擇美國60年代民謠作為故事背景,似可預見科恩兄弟身為樂迷的感時傷懷,隨著年歲漸長,作品亦越趨溫暖。

電影故事線如民謠的旋律般簡單,一個才華洋溢的民謠歌手Llewyn Davis,在紐約冬日為現實生活掙扎,渾身家當只有一把吉他,居無定所,流連借宿朋友家,唱片賣不出去,每晚在各live house演出,期待自己被看見,卻發現多數聽眾在意的不是音樂本身,而是表演者的外表形象魅力等其他。不願與夢想妥協的他,帶著從朋友家溜出的橘色貓,搭著便車去芝加哥的唱片公司找機會,直到名製作人聽完他現場演奏後說:「I don't see a lot of money here..」某種程度宣判他音樂在商業上的死刑,逐漸對音樂死心的Llewyn Davis,並沒有如其他電影的勵志小人物,最後透過堅持,得以走向成功的結局,相反的,電影的結尾恰巧就是開頭。

貫穿整片精神的,也就是頭尾兩場看似幾乎一模一樣的戲,Llewyn Davis在Gaslight煤氣燈酒吧表演全片最動人的一首民謠"hang me, oh hang me",頭尾兩場表演結束在酒吧外,皆不約而同莫名被陌生人揍了一頓,教訓他如何尊重別人的表演(那些他不認為是表演的表演),宛如被現實生活重擊的他,坐在原地,人生經過一番掙扎,仍絲毫沒有任何改變(甚至以編劇的概念來說,都是徹底的失敗,角色處境竟然沒有任何進展)。不過科恩兄弟的與眾不同和偉大之處就在這裡,給悲劇性格的人來解讀,可能會是,人生毫無希望的停滯感;給樂觀性格的人來解讀,或許變成,再慘也不過回到原點,不如就繼續堅持夢想,彈奏屬於自己的歌吧!於是整部電影如同一首吟唱不墜的民謠,反覆傳唱而在內心深處低迴不已。

也許坐在煤氣燈下,溼冷地面上隱隱作痛的Llewyn Davis,永遠都無法開啟自己的民謠時代,也不清楚在Gaslight酒吧內接續他在台上彈唱的,是當時沒人知道會從此掀開民謠復興史,名為Bob Dylan的小伙子。但經過這三五日在音樂中的掙扎,什麼都沒得到的他,至少最後知道了那隻橘色貓的名字,尤里西斯(Ulysses)。

Llewyn Davis沒有變新也沒有變舊,他離不開民謠,民謠也沒有離開他。



Thursday, January 02, 2014

我的2013年好片名單




2013這年莫名跟電視台簽了合約,成了紀實節目的編導,鎮日在電視劇組裡走跳跟拍,當初甫畢業很幸運就被投資拍了兩部短片,走得太快,沒好好紮實累積,回顧這一年,拍了很多,想了很多,某種程度來說,是讓自己創作沉潛、練功的一年。

自然的,看了更多電影,讀了些書,其中有本董橋「跟中國的夢賽跑」,讀來往往會追憶當初英倫生活的時光點滴。如今身在家鄉,有時想想,不也正在自己的夢中跑著?每每念頭至此,就倍感幸運與珍惜,願新的一年,每個人都能「跟自己的夢賽跑」。

還在跑著,沒停,就別輕易醒來。


以下排序無任何意義,單純是想到即寫,末尾附上未看但很可能會排入的電影。

1. Stories We Tell
金馬影展時,手中多的票 ,便隨意劃這片,意外的好看,金馬影展看的第一部片,大概也是最好看的一部。是加拿大名演員Sarah Polley執導的紀錄片,講自己的媽媽、自己的爸爸們、自己懸疑的身世,這類私電影很容易讓觀眾落入干我何事的無關痛癢,但導演的真誠坦然與美學品味,造就了可能是2013年最打動我心的電影,觀影過程又哭又笑,私心期待其在奧斯卡有所作為。

2. 一代宗師
看王家衛的電影,故事和敘事從來不是重點,而是那份細膩的情懷,是那股感受自身文化之美的沉溺。當代的華語電影,西化嚴重不說,缺少的更是肯定自己的風骨。王家衛便是少數還在把精緻中華文化、武術精神介紹給世界的電影創作者,僅憑這份心意,便已足令全世界的電影人尊敬,一代宗師堪稱去年華語電影的面子,更是裡子。

3. Frances Ha
把法國新浪潮帶到紐約,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結構簡單故事簡單,情感卻不簡單,彷彿苦中帶笑的哈哈哈,總是有多層次的情感意含,所有成長路上,特別年屆三十的而立不而立青年,在片尾紙條摺起來時,多少都會感覺坐在戲院椅子上的自己,好像也被折了一下那樣。(前陣子寫的觀影心得)

4. 築巢人
大概是台灣去年最好的紀錄片,甚至是最好的台灣電影。當初在公視首播看完整片,對片尾久久無法釋懷,堪稱2013最意味深長的電影結尾。自閉症的議題並非新穎,而是導演的視角讓此片值得反覆觀賞,看了這麼久電影,鮮少真正被電影挑戰過,此片為其一。攝影與敘事充滿美感,在寫實風格中帶著數位感的詩意,是台灣電影粗製濫造、感動熱血氾濫,缺乏美學品味,缺乏態度觀點的最好對照。(今日1/3戲院上映,有空去看,不會後悔的。)

5. Oslo, August 31st
北歐電影的冷調憂鬱,鏡頭語言表現到極致,這是需要一點心境去體會的電影,看似單調的敘事,卻有種北國風味的簡單純粹,孤單的感受,絕望的心碎,像杯透明無味的酒,喝下久久才感到銷融的溫熱,那股熱,卻在心中維持很久,很久。 (年中寫的觀影心得)

6. 天注定
從不諱避我對賈樟柯的崇拜,他電影的文學性和在地性,是令我著迷的長久原因。天注定是個走向類型的驚喜,即使整片氣勢因被分成四個角色四個段落而在後段稍微削弱,不過賈樟柯對當代中國社會弱勢的關注和同情,在他暴力手法中取得一個美好的平衡,其寫實的眼光,同電影感的追求,對現代社會的無奈和悲懷,都與當前中國的現實接了地氣。

7. Before Midnight
相較前兩集,私心最愛這集。驚訝導演選擇希臘作為終篇的眼光,悲劇被發明的地方,陳述著可能因為有點過於真實而不全然美好的故事,卻也因為這一點點的殘忍,這一點點的誠實,更讓人反覆回味。對白機智,幽默感渾然天成,希臘的悲劇性有種陽光普照的美,愛情本如是不完美,關係隨著歲月拉長,看似平淡,實則因為那些好與不好而共同美麗起來。

8. 爸媽不在家
精心設計,看完最先想到的四個字。流暢自然,與清新的色調,海報上的書法字體同樣寫意。不是令人驚喜的電影,卻也找不出破綻撻伐,觀影中想到李安父親三部曲,觀影完想到楊德昌的一一,台灣新電影不死,在新加坡重生。

9. Gravity
這片證明,科學科幻的發展極致其實充滿哲學意味,甚至接近神性。所有太空裡孤寂的精彩,其實Stanley Kubrick四十多年前都做過了,但這片大概是目前為止最接近2001 Space Odyssey的一部。

10. 明天記得愛上我
故事架構宛如同性戀版的一一,少了沉重多了都會感的淡然幽默,台北忽然多了點質感,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是。片中亮點個人想到小野老師撐著傘輕盈的飛上天,自己多餘的解讀是,台灣新電影的時代就這樣也輕盈的飛去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台灣需要更多如此有品味的電影,商業的也好藝術的也罷,品味是這片給其他台灣電影最好的示範。

11. Django Unchained
Quentin Tarantino的名字出來,什麼題材都無關緊要了,繼之前屠殺納粹,充滿商業和藝術眼光的Quentin,自然不會在他的左輪手槍或皮鞭下放過種族歧視者,延續他一貫的惡搞風格,娛樂性和電影感的手法平衡,早已是大師級的輕鬆寫意,英文聽力好點的話,別看中文字幕,緊緊追隨飾演獵人頭醫師Christoph Waltz的嘴巴,他吐出的每字每句,都是一次精彩。

12. 窮人 榴槤 麻藥 偷渡客
趙德胤也許是台灣藝術電影的未來,即使他目前多聚焦在緬甸的土地。他對電影美學的營造有種渾然天成的洞見能力,否則很難想像如何用單眼相機在一兩年內拍出兩三部長片加好幾部短片,在我看來,其實他們都是同一部電影,關於趙德胤的鄉愁與過去,也讓人不自覺期待他的未來。


想看未看而未列的:

Like Father, Like Son
郊遊
Blue Jasmine
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
Inside Llewyn Davis
Nebraska
暑假作業
I'm So Excited
Fruitvale Station
12 Years A Slave


我的2012年好片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