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October 30, 2009

焦慮先生和歇斯底里小姐




焦慮先生坐在雙人床的邊緣,雪白的床單如同他的眉宇之間,經常性的輕微皺著。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網路流量最離峰的時刻,焦慮先生卻在上網,獨自一人關在房間,一張Sigur Rós的專輯,五分鐘就能下載完畢。下載完畢後就這麼聽著,如精靈般的音樂像熨斗,把房間氣氛完全撫平,所有活力就這麼僵直硬朗的消失在蒸氣裡。但這一切不等同能讓焦慮先生就此不焦慮,相反的,過度的平靜讓內心的焦慮相對放大,撫慰的意圖越明顯,靈魂越往焦躁的盡頭狂奔而去。

焦慮先生突然想到,自己慣性囤積了很多很多的巧克力相關產品,念頭一下,便焦躁得翻箱倒櫃,好歹也要找到根士力架。士力架沒找著,倒是好幾包洋芋片,還有4大袋美國原裝進口大包裝的辣味多力多滋,儲藏櫃、冰箱裡連一粒巧克力粉末也沒瞧見。

沒有巧克力讓焦慮先生更加焦慮。

一個人生活的風險往往就是,負面情緒一來,譬如煩惱、焦躁不安、無所適從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焦慮先生的女友,歇斯底里小姐就曾經因為獨處時間太久,房間又太小,壁紙甚至是藻綠色的,讓原本就歇斯底里的性格更加惡化,經常性的在房間尖叫。

你能想像嗎?藻‧綠‧色‧的壁紙;房東不是海洋生態的狂熱分子,就是綠色和平組織的熱血成員,要不然就是激進素食主義者(Vegan),或者,三者都是。

隔壁的房客常常會因為突如其來,類似緊急剎車聲般的尖叫而感到驚恐,那種對於莫名刺耳聲響無法掌握的焦慮感,彷彿置身於馬路之間、於高速急停汽車之前,恐慌起始於百分之一秒內,對自己會不會被撞這回事,完全沒有把握。

久而久之,歇斯底里小姐的隔壁房客,不僅開始感到習慣性的焦慮,也變得有點歇斯底里,到最後,安全感完全喪失。於是變成另一個悲慘都會故事的章節,另一個身懷後天悲劇性格的故事人物,因為不確定性別,便稱其為沒安全感大人。

三人的日常生活表現,是整個城市的說明文字,甚至註解,假如整個城市是一本書,放在書店,大概會被放置在離伍迪艾倫的劇本不遠、村上龍小說很近的地方。總之這是關於城市,還有住在裡面的人的故事。

至於是哪個城市或哪些人,套句村上春樹的口頭禪,就是那個我其實也不清楚該怎麼形容的‧什‧麼。

(什麼兩個字旁邊請加點點)



Thursday, October 29, 2009

沒見過面的S小姐,再見

昨天收到Ppaper編輯的電子郵件,原本以為是日常合作事項或是交代提醒之類的,但仔細看了內容才發現,原來這位合作近一年的美女編輯S小姐,要離職了。

感嘆的不全是離職這件事,而是某種喪失感,類似習慣被剝奪的那種失落,不張揚但很有把握的,在胸口挖了個洞,再填上無以名狀的落寞。

神奇的是,我們完全沒見過面。

頂多講過一次越洋電話,十幾分鐘,大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當時我差點要被派去倫敦專訪一家米其林一星的中國餐廳,沒記錯的話,S小姐剛接下職位,她的聲音印象中有點低沉,我不會用磁性形容,不過確實是很特別,感覺起來,是個以傻大姐形象為表徵,實則精明能幹的那種女生。

自從那之後,每個月我們固定用電子郵件連絡,我會先把欲寫的題材寄給S小姐,再轉給總編輯也就是包益民先生,審核過的,我就開始撰寫稿子,寫完的稿子再次寄給S小姐,如此形成一種默契或習慣。

後來事實證明,S小姐的確是精明能幹的編輯,即使我可能是非常糟糕的寫手,她仍很有耐心得等待我每次非得拖到截稿日才寄出的稿子。我只要應付她一人,她卻得應付數十個作者,甚至上頭的總編和設計美編等,光用想像的就知道,得忙到多麼的焦頭爛額才能把所有事情搞定。

透過Facebook,我大概能夠知道S小姐和我是類似的人。

去過法國讀書的她,也能說法文,喜歡陳綺貞張懸和Radiohead。光這樣就能確定,即使真的見面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透過網路分享S小姐的婚禮照片,似乎有種也親身參與的臨場感,S小姐的老公很帥,而且聽說高貴典雅的婚禮,當天還上電視新聞。人不在台灣的我,也不便多探究下去,只是看著照片替她感到開心。

看著電子郵件,一時還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看著其他外稿作者,包括朱平先生的祝福,我相信無論如何能帶著善意離去,回憶都會是甜美的。多虧了網路,也多虧了Ppaper,把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串在一塊,宛如「查令十字路」這本書描寫的故事,只是把跨國信件改成電子郵件,如此而已。無論媒介是實體信件或數位訊息,埋伏在其中的情感,或輕或重或深或淺,都是真實無比的。祝福S小姐,以一首Feist的歌做為道別。

We will meet somewhere down the road。


Monday, October 26, 2009

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在英國的日子,不知不覺超過一年。

看著累積的照片,想著堆疊的回憶,比較前後的差別,俯視自己的改變。慶幸的是,我還是一年前的那個我,價值觀人生觀甚至天真理想化的性格,都沒變。依然有點沒效率,依然莫名固執,依然看似靦腆,依然討厭下決定。

還有很多依然,但有更多已經。

已經懂得做些簡單的料理,已經懂得如何說不,已經能大方展現自己,已經學會珍惜,已經不畏懼直視任何人的雙眼。

這些已經,都會變成未來的那些依然。

如此回顧起來,似乎出國讀書一年多學到的東西,聽起來沒什麼了不起,很多人在台灣時早就學會,這也是我幸與不幸的所在,幸運的是,我終究學會,不幸運的是,總是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與成本,才能體會到很簡單的道理。

自己的能力,總是散落在那些別人不認為是能力的地方。

我不提具體數據,不提托福考試成績,不提大家愛強調的學歷。收到確定獲頒碩士學位消息的那一刻,感到的不是驕傲,而是鬆了一口氣,至少錢沒有白花,至少有個交代。但我心裡明白,我學到的能力,與我本質上的改變,不是幾張證書,抑或某些權威機構的評鑑,能清楚說明的。

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像侯文詠說的,表面風光內心很虛。

我的內心一點都不空虛,表面也沒多風光,我知道更大更多的挑戰在後頭排隊等著我,不是我克服它們,就是它們擊倒我。心臟一向大顆的我,沒想像中害怕未來,總覺得自己終究能走到一個至少不會太令人失望的地步。

想當初毅然決然離開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任性又自私的決定,旁人不了解,外商科技公司,職稱好聽薪水不低,公司又接近101,都會白領菁英的氛圍就擁抱在四週,穿起襯衫打起領帶,上下班時看著身旁路人的模樣,會有種錯覺,以及撫慰的力量,甚至,突如其來的驕傲。當日復一日,場景不斷重覆,逐漸發現工作內容非個人熱情之所在,整個人瞬間成為燃燒不完全的火種,象徵性的驕傲被消耗殆盡後,徒留死灰遍地。

旁人大概都笑我傻,但一年多後的今天,我還覺得,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好的決定。

現在的我,與剛出茅廬猛投履歷的我,本質上,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不同。變的是環境,不全然是我。也許我少賺了一些錢,多花了很多,依照投資報酬率(台灣的學生莫名重視的指標),我簡直是低劣的投資標的。但我始終相信,當把自己熱愛的事物做到最好,金錢只是附屬品,不是目的。

我知道自己已經變得更好,即使一時少賺了很多錢,但人生的馬拉松才開始,成就是從停止呼吸那一刻開始估量,而不是其他人給你的標準。這是我的人生,只有一次的人生,似乎是沒有任何理由,活在別人眼光下,痛苦和掙扎。少賺的錢,以後有機會加倍賺回來;對自身價值的肯定,以後卻不見得仍有機會從頭建立起來。

於是,讀完碩士的感想很簡單,我學到了很多,除了英文與溝通技巧,還有感恩與自信。

以及最重要的,成為一個抬頭挺胸的台灣人。

(外國人其實沒有你以為的厲害,真的。)

--

PS

謝謝我最親愛的家人這一年忍受我幾乎音訊全無的在國外逍遙,還有朋友們容忍我這看似愜意的享受異國生活。確定拿到學位後,我知道自己該更努力,無論任何方面,都要對得起自己,也要對得起你們。

無論往後的人生把我帶到哪個方向,我都不會太過害怕或驚訝,畢竟唯一不變的就是變,當然,希望不變的,還有那股對生活的熱忱,對世界充滿熱情。



Tuesday, October 20, 2009

希望你也在這裡聽著Pink Floyd





聽著Pink Floyd時,你通常在做什麼?

也許你沒聽過Pink Floyd,也許你聽過,但沒想過最常和這音樂結合的場景,是什麼。也許是寫作時,也許是讀著小說時,也許只是什麼都沒做,純粹聽著音樂時。

我記得最近一次聽著Pink Floyd時,我在和朋友吃晚餐。

到一個學音樂的博士班朋友家做客,他和希臘室友做了一桌菜,法國麵包沾著希臘蒜頭沙拉醬吃,烤酥皮菠菜派,用波卡洋芋片做內餡且口感極逼真順口的生菜蝦鬆,兩個德國女孩做的日式壽司捲,洋菇味增湯,幾瓶紅酒和起司蛋糕,再加上幾個土耳其軟糖,上海女孩帶著美國籍教授男友,美式幽默再加上台灣男人的冷笑話。

黑膠唱盤裡不停轉動的「Wish you were here」,攪拌進這多元文化氛圍時,竟然是如此的合適妥貼。不必迷幻藥,不必大麻,身為迷幻搖滾的代表樂團,光聽著就有同樣的效果。黑膠唱片溫暖的音質,像暖氣,不知不覺的烘培著情緒。

這種飽滿開心的片刻,總是會撩起一些像螞蟻般細小的遺憾。例如希望某個人此刻也在,或某個約定就在此刻實現;即使明白了解到,遺憾之所以令人不斷懷念,就是因為你能做的也只剩懷念而已。但當一首歌,能夠成為懷念的寄託所在,便也值得了。

聽著空氣裡音波的流動排列成Pink Floyd的樣貌,我心中深處的某個念頭,或者說記憶的某個吉光片羽,同時也排成另一個熟悉的樣貌,或者說,一張臉。

畫面也許模糊,但耳裡的一點一滴,此刻卻是清晰無比。

Year after year.
What have we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Sunday, October 11, 2009

不是工作,而是熱情




食欲是一切欲望的基礎,是根基。

這大概也是為何我會喜歡上做菜的原因,掌控好食欲,基本上便能洞悉人性,各種好人壞人在食物前都會變回同一種人,飢餓的人。飢餓讓人變得單純,飢餓是一種警訊,將人拉回生死存亡邊緣,在那個界線周圍,愛欲情仇都不重要,生存下去就是一切。

所以,假如當初我沒讀大學,我會選擇去當廚師,學法國菜、義大利菜,或者日式料理。但假如我沒讀大學,之後也就不會出國留學,也就不會時常自己動手做菜,更不會有成為廚師的這個幻想,廚師夢就像雞生蛋蛋生雞一樣,是結果,不是原因。

想當廚師的另一個原因,是對於技藝的崇拜。

某位日本壽司界的大師說過,只要給我一把刀,到哪裡我都能生存得很好。彷彿就像賭神電影裡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台詞:

「龍五只要手上有槍,誰都殺不了他。」

此時,擁有渾身專屬技藝的人,那種千山任我行的氣魄,瀟灑之外,更有一種對於自身價值的篤定。

想起我在西班牙自助旅行時,來到南部的塞維亞(Seville),一個非常傳統西班牙風味的小城,美麗之外食物也好吃。頭一晚抵達住宿的青年旅館,隔壁床躺著一個美國年輕人,長得很像奧蘭多布魯(Orlando Bloom),只是金髮的關係,更瀟灑了點。忘了何故我們開始聊起天來,原來他是個廚師,因為厭倦了美國餐廳的工作,加上自己想來歐洲看看,大背包揹了,便來到西班牙來,已經在馬德里的餐廳當學徒兩年,流浪性格使然,如今輾轉南下到處找機會,隔天會帶著簡歷去各餐廳應徵。

他看到我手上拿著一本書,好奇的打聽書名,好巧不巧的是,我正在讀著名廚主廚人安東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的第一本著作,廚房機密檔案(Kitchen Confidential),一本描寫紐約高級餐廳秘聞以及波登自己成為主廚的故事。

年輕美國廚師用很平淡的口吻告訴我,他幾年前在紐約的一間酒吧,見過安東尼波登本人,甚至聊上幾句。也許是沒有特別值得讚頌的故事點,也或者他並不欣賞波登,我們的話題瞬間轉到西班牙料理。

聊到西班牙料理,他的精神明顯抖擻,我們聊到世界廚藝界的傳奇廚師,Ferran Adrià,也就是分子料理(Molecular gastronomy)的掌門人,而其擁有的牛頭犬餐廳(El Bulli)更多次被評為界第一餐廳,每年只從5月開到9月,大約有50萬人在預約排隊,餐廳地點就在西班牙的巴塞隆納近郊。當初在巴塞隆納時,當地朋友原本要開車載我去朝聖的,無奈天氣實在太差,加上根本沒有可能入內用餐,便作罷。

那晚我們聊了很久,他訝異我這個亞洲人,竟然對廚藝界懂得不少,雖然我說自己只會做蛋餅(Omelette),還是那種混血亞洲跟歐洲風味的四不像蛋餅,但他偏著頭,自信略帶瞭然的笑容中丟下句話,每個人都會煮菜,只要你跟我一樣切過無數的洋蔥之後,對於做菜還懷著無比熱情,那麼你絕對煮得不會比我差。

聽完他簡單的幾句話,我像被丟進壓力鍋似的,瞬間凝固在那,我想起英國米其林三星名廚,得過米其林星星數世界排行第三,同時也是數個知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Gordon Ramsay,他上英國知名脫口秀接受主持人Jonathan Ross的訪問,被問到目前每天滿檔的工作之下,幾點能回到家中,當Ramsay說午夜十二點左右才能真正回家休息,主持人用惋惜的口氣評論,但Ramsay很若無其事的回說,不,那些不是工作,而是熱情。(No, it's not work but passion)

那句話和那個表情,從此永遠烙印在電視另一端的我心上,平淡語氣中蘊藏的,是無比的熱情與篤定,才能支持著他走到這一步。

如今回想起這個美國年輕人,總會有種類似溫習武俠小說情節的錯覺,一個俠士帶著把劍,在浩瀚的江湖中行走,讓他生存下去的,絕對不是那把寶劍(管它是倚天劍還是青冥劍),而是那苦
練數十年的渾身武藝。

我菜煮得也許不夠好,但我有別的技藝,譬如寫文章,譬如觀察力。筆桿彷彿我的菜刀、我的寶劍,也許不久之後,我也能自信篤定得說,只要帶著我的筆,到哪我都能生存下去,只要我持續精進技藝,做到頂尖,最重要的,自始自終懷著熱情。

那麼你呢?找到讓自己到哪都能生存下去的東西了嗎?假如沒有,記得這句Steve Jobs的話:

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Friday, October 09, 2009

關於我愛你(們)

你擁抱的並不總是也擁抱你

-關於我愛你 張懸


我很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差別在於,現在的我能真正放手。我想擁抱的,不一定也要擁抱我,只要我願意擁抱,那也就夠了。那份願意很重要,假如連願意付出的能力都喪失,存在這世界上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直到年紀很大,我才懂得如何去愛人,如何去珍惜身邊的一切,也許方法不完美,但用意是誠摯且良善的。

我們常會莫名陷入一種觀念的桎梏裡,常認為,永遠才是追求的終極目標,無論永遠的受詞是什麼,愛情、地位、還是快樂,老實說,都很虛幻且片面,充其量是自我催眠,以及一個好聽的說法而已。

與越多人事物產生交集過,對待失去或逝去的能力會越強,並不是自此麻痺了,不懂得難過了,而是會盡量用另一個角度看待失去,一個正面積極的角度。畢竟這些是我曾擁有過的,只是不會再出現在眼前而已,不代表不能用其他方式去懷念,譬如用心,用記憶,用網路。

而得不到的,只是不夠僥倖,不是損失,我們本來就一無所有,大部分人都花太多力氣去關注沒有什麼,而不是已經有了什麼。

於是,聽到這首歌時,我總會想到一個在英國認識的台灣朋友,他自稱是宅男,某部分的他也真的是,但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誰不是呢?印象中的典型宅男,很不酷,不擅交際,更不懂得怎麼追女生,永遠是被動吃鱉的「好人」。但真正深入了解他,才知道他雖然愛玩遊戲,可以一個人悶著頭做好幾個小時的數獨,更可以三天不出家門,但他也聽張懸,甚至Sigur Ros,「關於我愛你」這首歌是他的最愛,我非常驚訝。原來擁有截然不同個性和價值觀的人,在某方面,其實也是可以互相欣賞並契合的。

在我眼中,他比很多自以為很酷的人,還要酷。

也許是異鄉生活把彼此拉近,我遇到了很多從前在台灣幾乎不會成為朋友的朋友,他們幫助我粉碎我的偏見,他們讓我變得更柔軟且願意包容,他們讓我看到了,以前一直沒看到的角度。他們都很酷,真正有態度的那種酷,而且他們的酷不盡相同。我試圖從每個他們身上,各學到一些,藉此反省自己,成為更好的一個人。

那大概也是為什麼,當我眷戀的都已離去,也不感到孤單,因為我知道他們只是離開,但沒有真的帶走什麼,相反的,留下很多。


Wednesday, October 07, 2009

神秘的火腿三明治




出現在我生命中堪稱神祕的事情不多,一旦出現,便纏著我的思緒,久久縈繞不去。最近關於神祕的事件核心,聽起來不怎麼神祕,甚至有點平淡無奇--火腿三明治。

第一次與火腿三明治的相遇,是個不平凡的早晨,我生日的那天早晨,前晚因為
生日派對的關係,廚房像經歷一場內戰似的,佈滿狂歡的痕跡,所有東西都在不該在的位置,包括這個被平凡透明塑膠袋裹著,平躺在流理台上的三明治。

起先以為是禮物,打開才發現是頗有質感的三明治,與一般在超市買到的不同,非碎馬鈴薯泥,也非奶油起司等廉價內餡。在大量新鮮菠菜葉之下,有手工切片嫌疑的火腿,以好看優美的波浪姿態蜷曲其中,仔細往下翻開,水煮過的蘑菇切塊散發著奶油味,包圍在中間的,是兩個棗紅,狀似大塊酸梅的東西,明顯用橄欖油醃漬過的樣子,夾在外頭的吐司,比常見的大上許多,吐司肉部分紮實,吐司邊上灑著小麥粉。

我在英國這麼久,沒看過這麼誘人的三明治。

後來想想不可能是禮物,派對開始於晚上,只牽涉酒精,且很少人晚上吃三明治果腹。問過室友,不是他們做的,於是我便把它放在冰箱中,等待某個參加過派對的朋友來認領。過了一天半,種種證據顯示,這是一個被世界徹底遺忘的三明治。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在乎它的存在。

於是當我咬下第一口時,某齣關於救贖的戲碼在我和它之間上演,我把它從垃圾桶邊緣救出;它把我從對三明治無法美味的長久偏見中打撈起來。

一點都不誇張,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三明治。

就像波登不設限旅遊節目裡的名主持人,我的偶像安東尼波登,兒時在法國海邊吃到的現撈生蠔帶給他的味覺震撼,從此改變他的一生;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火腿三明治,也將從此撼動我的三明治觀(說人生觀太誇張)。

吃完三明治的當天下午,我立刻跑去超市,試圖用味覺記憶去找尋構成如此美味三明治的食材。買了從來沒想過可以放在三明治裡的嫩菠菜(baby spinach),逛遍德國廉價超市Lidl,找到了名為farmhouse的大片白吐司(德國麵包真的是好吃又便宜),還買了起司切片、西班牙煙燻火腿,以及野生蘑菇,最後,尋遍各式醃漬食品(pickle),終於找到和那棗紅色酸梅外型十分吻合的東西,原來是以太陽曬乾的番茄乾(sun-dried tomato),浸泡在橄欖油裡,口感清爽又富含層次感,酸甘甜在咬下瞬間一次體驗,可以預料,它將是我往後做菜最愛用的食材之一。

買齊了所有食材,等於做好了所有複製三明治的準備,此時我忽然想到世界第一隻複製羊,桃莉(Dolly the Sheep),的標本就在距離不遠的博物館內,效法學長的精神,複製出一個火腿三明治,應該不是太困難。

所以當我憑著記憶,如法泡製出幾乎如出一轍的火腿三明治時,我幾乎要流下感動的淚水,不僅看起來像,吃起來也像極了當初那個神秘現身的三明治。我當下做了兩個,吃了一個,另一個準備當隔天早餐,關上冰箱冷藏庫的門之前,我用眼神與它道了聲晚安,隔天見,彷彿對待搖籃裡的嬰兒那般心滿意足。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然,也沒有白吃的早餐。

曾經神秘出現在我廚房的三明治,隔天一早,宿命似的,又神秘消失在我的廚房冰箱裡。來了一個走了一個,誰也不欠誰,我沒有損失,還得到了如何做美味三明治的靈感。

正當我沉浸於類似神蹟降臨的情緒時,我的愛爾蘭室友走進廚房,嘴裡咬著食物仍舊有話想講的樣子。我馬上明白,任何事物的誕生都是奇蹟的開始,自然富有神秘感,相反的,任何事物的消失,都有某種原因,而且通常真相都很鳥。

「Hey mate, this sandwich is bloody tasty, well done.」

聽著Steve模糊的愛爾蘭口音,夾雜著食物咀嚼的黏膩感,看著火腿三明治在他嘴裡逐漸消失,我開始大笑起來。


Tuesday, October 06, 2009

最好的禮物

你收過最好的禮物是什麼?跟身高一樣高的一疊鈔票?跑車?Armani西裝?

對我而言,這些都不是最好的禮物。或許是我沒收過跑車的關係,但目前為止,我收過最好的禮物是一張紙,不是空白支票也不是房屋所有權狀,而是一張折成兩半,裡頭內容不包含任何物值承諾的卡片。其外表沒什麼驚人之處,除了體積特別龐大之外,橫看豎看都與其他卡片沒甚麼區別。

從小到大,我收過不少耶誕卡片,但今天收到的這張,不僅最大張,承載的愛更是最飽滿。

簡單的說,這是一張全家人寫給我從台灣寄到英國的耶誕卡片。跟著幾本書、一個隨身硬碟,放在Fedex的箱子裡,坐著飛機來到我的信箱中。打開卡片的那一刻,我站在宿舍一樓外面門口,冷風吹著吹著,在迫不及待閱讀內容時,原本身上累積的寒意竟然悄悄褪去。

反覆看了幾遍,有種想笑又想哭的衝動,想哭的原因大家都懂,收到故鄉的字跡,大家的反應是一致的感動;想笑的衝動則是內容實在很可愛又真實。平時在家裡大家不太會多說什麼,不像西方社會習慣把愛掛在嘴邊,但這並不代表東方社會表達感情的方式有任合問題,好歹也是經過幾千年的累積,即使方式不同,核心感情是一樣濃烈的。

我稍微把大家的叮嚀與關愛列在下面,雖然可能會牽涉到版權的問題,但我相信原作者們應該是不會跟我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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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小孩:

去喝口威士忌,吹一吹高地的冷風,在尼斯湖畔蹲個半天等水怪出現,然後去JK羅琳的Coffee Shop附庸風雅一番,試試開開右駕的英國車,冒點險,看看發生什麼?

--88上


(編按:在尼斯湖蹲一輩子可能都等不到水怪,但JK羅琳寫出哈利波特第一集的咖啡館肯定會去,從宿舍走路10分鐘而已。還有右駕我會怕,怕像伍迪艾倫在『遇上塔羅牌情人』裡因為不習慣右駕而撞死,但老爸說對了,我該冒點險才對,譬如去找找在電
影『猜火車』裡那個全英國最髒的廁所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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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我跟外公說你會自己煮飯,他說等你回來可以開餐廳了!那等你回來煮大餐給我們吃吧~~注意身體多喝熱水,有檸檬加開水多喝點,多刷牙,不要牙痛找醫生麻煩,自己保重吧!

--媽媽



(編按:我其實有想過以後要開一家餐廳,竟然被說中,但我的想法是,我不是主廚,只是老闆,哈!至於刷牙,我真的怕了蛀牙以及必須等六個星期才能看牙醫的英國醫療制度,每天都刷得很勤啦!還有,我不會找醫生麻煩,只要醫生不找我麻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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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佑學:

新年快樂,我們準備了驚喜,等你明年回來看喔!

--盈君 柏成


(編按:聽起來很像是嚇人的東西,該不會是表姊表姐夫中樂透?然後要送我一台法拉利之類的?不過我比較喜歡保時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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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ley:

新年快樂,萬事如意。你的部落格為我們生活中添注新的活力,我們是你部落格的忠實粉絲。

--雨虹 賀

有去打高爾夫?

--錦奇


(編按:真開心我的粉絲越來越多,而且遍及各個年齡層,特別是知道全家人十幾雙眼睛都在看,就有種甜蜜的負荷,哈哈,扯遠了!但親愛的叔叔,很抱歉,目前只有在房間練習推桿而已,但明年我一定會去高爾夫的發源地St.Andrews揮幾桿的。不過我的推桿感覺有進步喔!地毯上也是可以模擬果嶺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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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學:

希望收到卡片的你,會在冷冷的英國感受到家裡的溫暖~^_^

--美曉


(編按:多虧了有在Fedex上班的小姐姐,我才能這麼快收到全家人的愛。而且真的,收到卡片讀了以後,絲毫都不畏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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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新年快樂,等你回來教我們英文。

--建志

(編按:帥氣的盧漢堡表弟,哈,你朋友都這樣叫你吧!我發現你的部落格比我的好笑100倍,你完全有潛力當寫作界的綜藝天王,我深深這樣覺得,每次看每次都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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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佳節愉快!硬碟裡很多電影和音樂,以及神秘小禮物給你解悶。The core of man's spirit comes from new experience.
PS.有呼麻嗎?爽嗎?

--宏翰


(編按:我的老弟實在是跟我差了四歲的雙胞胎,無論想法、身材、運動細胞、電影音樂品味都重疊到幾乎一致,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年紀,以及稍微略輸我一點的長相了!哈哈!很好,懂得落英文騙人了!但請不要隨便把呼麻這種字眼寫在適合闔家觀賞的卡片裡頭好嗎?尤其是全家人都看得到的卡片裡!當然,這裡又不是荷蘭可以合法呼麻,真的有去阿姆斯特丹我再用MSN跟你講,這裡不方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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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我家那個不懂得用言語表達愛意的混種瑪爾濟斯,當初老爸把他從路邊撿回來後,就開始
以為自己是人了。

他不識字,但有爪子,所以蓋個爪印也算是誠意十足了。

應該是老媽代筆的字:

弟弟跟你打招呼,嗨~~~~



Sunday, October 04, 2009

生日(轟)趴



我辦過的派對不少,但最特別的就屬這次。

主角不是別人,是我自己,正巧剛搬入新的公寓,兩個愛爾蘭室友又超乎異常的親切,房子狀況也棒,種種一切因素相加起來,催生出了久違的轟趴(flat party)。

我從來沒有辦過真正的轟趴,之前辦過的幾次都是在學校宿舍共用廚房裡,充其量只能叫房趴(room party),不夠自由,時間又受限,活動空間也小,音樂聲音大不起來,環境也不美觀。所以這次結合我的生日、暖屋(flat warming)的藉口,再加上創意發想的主題--白T-Shirt,便成為三合一式的派對。

在英國,主題派對很平常,派對沒有主題便會很平凡,

有鑒於之前參加西班牙朋友的派對,讓我對派對裡可玩弄的創意元素大開眼界,歐洲人,只要隨便一個爛藉口都能開派對,但想法多元,創意無懈可擊。譬如我之前玩過的性別交換(男穿女裝,女穿男裝)、鬍子派對、除了衣服什麼都可穿派對(anything but clothes)、睡衣派對、靜音迪斯可(silentdisco)等,這次我借用白T-Shirt的屬性,結合生日派對的特質,讓每個人都穿著白T-Shirt來,並讓其他人在上頭寫字、畫畫或塗鴉,一件H&M買來全新的白T-Shirt,2鎊(合台幣100元),除了便宜之外,更讓參與者有互相攀談的理由,結束之後,原本平淡無奇的白T-Shirt,紀念意義十足。

而我身上的白T-Shirt,更是最好的生日卡片。

況且辦派對更是一種挑戰,考驗你的人氣與組織活動的能力,不是隨便登高一呼,就會有人響應的。

在台灣,辦派對聽起來很負面,在國外,派對是最好練習英文與社交認識朋友的場合。因為你得不斷交談,平時累積的見識與英文能力此時見真章,談話無趣、不敢表達、詞不達意,都是讓別人不想繼續跟你聊天的原因。亞洲人較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也許就是在此類需要大量交談的flat party裡很難見到亞洲面孔的原因。

但這次,我索性把許多亞洲朋友逼來,以我生日的名義,想讓他們至少體驗一次所謂都是西方人在玩的flat party。結果如我所料,他們玩得比我還開心,一個香港裔蘇格蘭朋友,30出頭,職業是建築師,母語是英文,大概是上班積壓的鬱悶,在我的派對裡發狂似的找每個西方女生塗鴉,羅馬尼亞的、波蘭的、瑞典的、愛爾蘭的、德國的、法國的、愛沙尼亞的,說是要集滿歐盟會員國的簽名連署。

回去以後,他在我的Facebook裡留下有感而發的一句話:

HAPPY BIRTHDAY BRO, IT WAS THE BEST FLAT GLOBAL WARMING BIRTHDAY BACHELOR
PARTY EVER


愛沙尼亞的金髮妹也說,

thank you for inviting me in the first place. had lots of fun, your flat party had kind of cool twist i haven't come across very often. Milena and Jay (who doesn't really go to parties at all) really enjoyed themselves as well. well done.

德法混血女孩更希望我常常舉辦這種賓主盡歡的派對;愛爾蘭瘋癲女孩Fiona更瘋狂的留下這段"告白":

we love you stanley we do we love you stanley its true, oh stanley we love you...

看到這些評論,實在是讓主辦人,也就是我,十分的欣慰與感動,原本要讓自己開心的活動,只要用點心,其他人也能感受到,同時也樂在其中。

原來,讓別人快樂,自己會加倍的快樂。


生日轟趴在我擁抱完每個回家的朋友之後,漸入尾聲,此時我原本純白的T-Shirt變成這個樣子,手上脖子上以及肚子上也都被塗鴉,活像個人體彩繪藝術品。





原本送走所有朋友,關上門之後想倒頭大睡的,但兩個室友硬是把我拉入房,三個大男人坐在沙發上,喝著剩下朋友送的紅酒與香檳,看著絕對男子氣概,也十分適合三個男人一起觀賞的八零年代巨作,「疤面煞星」(Scarface),看著艾爾帕西諾被敵人架在牆上,用電鋸割臉的場面入睡,絕對是結束生日派對最好的方式。

當我早上醒來,看見餐桌上站滿的酒瓶與數不清的各式杯子,還有莫名其妙被放在冰箱的奇異筆,再看看整條右手臂被不知道哪個渾球寫得奇大無比的「I LOVE SEX !!!」,我馬上明白,好萊塢青春喜劇裡,派對主人翁的普遍心理感受。

幸好一年只能生日一次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