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一個方向,並在這個方向上長期地去前進與經營。需要不斷確認的,只是所有努力是不是都朝著對的方向行進,只要嚴格周密地做每一個計劃或是任務,事後即可不太計較單一事件的成敗好壞。」
如此這番話,像極了崇尚自然的哲學家,溫柔而堅定。
一直以來我就很欣賞此種精神。身段軟,思想硬,以謙卑的態度詮釋自信,以開放的心胸面對軟弱的內心。很多人嘴上能說,神情睥睨眾人,強勢的像在宣告,自己是自信的同義詞,這種人其實最為脆弱,信心源自於比較,非對自身的篤定。
很多事說出來,就破了。好比幾個關鍵詞,「自信」、「創意」、「勇氣」、「智慧」等等。假如你遇到會常把這些詞掛在嘴上修飾自己的人,那麼,他們絕對沒有那個特質。有自信的人不會說自己有自信,有創意的人不會說自己有創意,諸如此類。這些詞彙都是需要經由身體力行的,不是說了就算了的,重要的是,得持續證明自己,用行動,用時間。也因此,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
而我知道的蔡國強,一直都是個不折不扣的高手。
日文很溜、英文完全不行的他,用作品與思想,凌駕所有語言,證明給那些美國人、歐洲人看。他非但有自信,創意也十足,並有開拓的勇氣與野心,甚至擁有能做到雅俗共賞的智慧。把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的權威領導,比喻為一場行為藝術,他領略到的,並非一般人遵奉的服從效忠感,相反的,他把整個群體不可思議的同心一志,比喻為生命中最早體驗到的儀式感。
對我來說,我成長的時代與蔡國強的,完全不同,卻也完全相同。
文革的壓抑實踐在具體事物上,數位時代的壓抑則在抽象事物上,不同的是受壓迫的形式與載體,前者是「不願與他人不同」,後者則是「不願與他人相同」。本質上完全相同,都有一種精神層面的焦慮與不安。文革時,因為受不了地主的剝削,造成社會主義的興起,「造反有理」、「農村包圍城市」等口號,間接讓人民犧牲其自由意志,換取一種神似人人經濟平等的錯覺;相反的,我生長的這個時代,自由民主早已理所當然的像DNA,鑲嵌在所有人的基因與本能認知中,然而精神上,我們其實沒有獲得太多改善,稱不上真正的精神自由。
年輕人身陷於追求成功的焦慮中,百般掙扎。可怕的是,這裡的成功有期限,用某種權威式的說法來形容,就是階段性的成功,如30歲五子登科等。職業有貴賤的觀念,也根深蒂固的紮入每個人的潛意識裡,嘴上不說,心裡卻清楚得很。
於是蔡國強的崛起,更顯得珍貴,也同時諷刺。
他出生在人民想擺脫地主,自己作主人的年代,他在國外獲得成功,再被國人認同,目前這個時代,也正是中國青年們想擺脫社會主義,做自己的年代。
蔡國強一直都是勇於做自己的人。他聰明的不以自我當作籌碼,與主流思想碰個你死我活,他高明到拿中國提倡的馬列思想當作武器,批判回去。讓原本的思想體系凸顯自我矛盾,他不需費力,體系會隨著時間瓦解。諷刺的也是,看不起藝術的那群人,卻在藝術家名聞世界時,又喝采得最用力。
也難怪表面上最支持主流思想的人,往往也是最守舊陳腐的人,因為自己缺乏中心思想,立場不堅定,看著人多便湊上去,聽著不同聲音,卻心生貶意。而正走在前端的突破者,在自己的思想泛化成主流之前,早已出發尋找更多的可能。蔡國強也是如此,不願成為穩定的奴隸,他做的,除了自己的主人,也是思想上的巨人。蔡國強的作品在藝術界,幾乎是無法歸類,這是件好事,代表著獨一無二,真正的與眾不同。每個人多少也聽過這句話「當不成第一,就當唯一」。
以火藥創作的他,真的是世界唯一。
「我沒有能力開門,是我剛好走到門口,門開了,我就溜了進去。」謙虛的蔡國強如此這般形容自己的崛起。身為他的讀者與理念共享者(英文是這麼說的,Share the same thought, same idea),即使不見得完全理解他的作品,但從他對事情的態度與作為中,旁敲側擊的,多少能從中萃取些很棒的東西。也因此,他的溫柔而堅定,讓他比別的藝術家一路走來順遂。「我是受到祝福的藝術家。」對於自己的成功,蔡國強是這樣想的。
「因為無論成敗好壞,無論如何,他都是一直默默得往同個方向前進,最重要的,是那個對的方向。」給予祝福之外的我,倒是這樣解讀蔡國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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