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08, 2010

回台灣過年的二三事



一直沒有靜下心寫回台灣三個星期的生活,十分短暫但豐富的生活。套句魏巍在《路標》的話:「卻有人認為糊糊塗塗地吃喝玩樂,那才算沒有虛擲自己的年華。」回台灣期間完全沒有虛擲絲毫年華的我,非常認真用力得實踐「吃喝玩樂」這四個字的本義。

糊糊塗塗之中,非常快樂滿足,也非常難過不捨。

與家人相聚的時光總是快樂的,吃遍了新竹的大江南北,從城隍廟小吃到高級日本料理,從豆漿大王的蛋餅到手工麵包,從北埔客家菜到藍帶學院的歐洲料理。彷彿過去在英國的一年半,我都過著飢寒交加的生活,回台灣首要的任務,除了吃,還是吃。中國人習慣以吃喝連絡感情,家人尤其是。那些食物代表的不只是食物,更是一種語言,關於溫暖關於愛。無論在嘴邊多燙多涼,吃下心中都是恆溫的。即使飽意十足,我依然能吃就吃,能嚥即嚥,愛永遠不嫌多。

吃喝之外,運動是一種必要的補償措施,針對暴飲暴食的罪惡感,針對體脂肪。

想當初出國前,為我個人生涯中最精瘦健壯的年代,像外籍勞工一般,擁有著渾然天成的黝黑膚色,一切全拜賜狂熱到幾近瘋狂的赤膊網球兄弟會、叔姪間規律頻繁的每日高爾夫18洞。在不見天日的蘇格蘭待了一年多,漸漸白回來,白到我媽說我的皮膚越來越像歐洲人,毛細孔小,白斬雞,或者像白化症患者。

如今短短的三個星期,網球四人兄弟會三缺一的打了一場,也許大家都上了年紀,有自覺,不打赤膊了。與叔叔的新豐高爾夫之旅倒是顯得狂熱到幾近瘋狂,一三五早上的六點半出發,幾乎場場27洞,坐著桿娣的高爾夫球車,走著路,訝異自己一年多沒下場,身手恢復意外得快。還很幸運的,跟台灣高壇一哥,台灣的老虎伍茲,林文堂,同場較勁。當然,較勁是我自己在說,同個洞一起開球倒是真的。有多少人有榮幸能在世界級的職業選手前開球呢?尤其他的一聲「好球」,就足以讓我決定這輩子只要有能力,高爾夫還是要繼續打下去。雖然開完球,走到球道中間看,才發現,自己超乎水準的開球,距離林老師文堂的小白球,還有幾十碼的差距。不過我提醒自己,差距不只是幾十碼,從我的球走到他的球,大概要幾十年,且日日苦練不墜。

套句叔叔常說的:「打高爾夫,像人生,唯一的對手,是自己。」

運動之外,玩樂最大的意義,是串連那些失聯的感情。久違的全家新年歡唱,意外得看到嬸嬸脫稿演出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帶動唱,讓一向沉靜的家族氣質,頓時熱絡瘋狂起來,算是開年最大的驚喜。

朋友們,倒是見不完。意思非我交遊廣闊,而是時間太少,又缺乏往新竹以南出訪的衝動。索性隨緣,見一個是一個,非常禪宗思想。與朋友的相聚以喝茶喝酒談天為大宗,大學一群好友,從公館晚餐開始,便天南地北的聊,絲毫感受不出距離上次見面隔了一年半載,隔了一個歐亞大陸之遙。飯後應我的要求,移駕至海邊的卡夫卡,喝著土產的荔枝啤酒,發現大家的談話內容,出現了從前很少出現的年終獎金,以及婚姻。這是否宣告一個美好時代的結束呢?

我像是還活在Mazzy Star迷離飄渺的歌聲中,不願醒來,主唱Hope Sandoval都已經另組新團了,我卻還執著於她的昔日風采。

與大學死黨就這麼今昔參雜得聊到午夜一點半,借宿天母朋友家,沒怎麼睡的繼續聊,把相聚的時光物盡其用的,分秒珍惜。隔日網球兄弟會之後,到尹清楓失蹤前最後露面的來來豆漿,吃了兩個小時的早餐。吃這麼久,並不是怕吃完就會失蹤,而是一口豆漿一口燒餅油條的又聊起天來,彷彿要把之前一年半沒說到的話,全說回來似的。

與高中好友的聚會,則是像回到高中的叛逆時光,當然,年歲漸長的我們,叛逆氣息被成長的期盼給取代,打屁的惡毒程度,瘋狂舉動的頻率,紛紛降低,唯一沒降低的,是聚會完身體裡的酒精濃度。大家都沒變,也都變了。說不出來的微妙變化,人事依舊景物全非,像是把一首五月天的《瘋狂世界》從CD卡帶聽著聽著,一直聽到了iPod、iPhone那樣的時代感。

如此的大小談話對象,也包括了我的老爸和叔叔。

從前總會被他們的權威形象影響,大多數時間聽著,嘴巴儘量緊閉著。但越長越大,越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再是那個腦袋空空的孩子,出國後,無形中也大方自在起來,於是同老爸叔叔交談,便是很重要且開心的過程。像朋友那般的談話,溝通一些觀念以及心裡的話,並不會讓他們在我心中的分量有絲毫縮小,相對的,我只覺得自己更看重他們,也更被他們看重些;也因此,無形中漸漸有需擔起家中大小事情的責任使命,《教父》裡的Michael Corleone從父親手上接下教父地位,感受到的,大概就是如此。

當然,見了很多朋友,很多朋友卻無法見上一面。一直以為一定會碰面的,最終沒碰面;好幾年沒碰面的,卻意外的碰上一面。人生如此,我總是很樂意接受此種安排。

例如一位當年同是輔大的朋友,同校不同系,偶然間認識,被她的文采與對社運的執著深深震服。部落格沒那麼盛行時,我們就開始在上頭交流,很斷續的在網路上交換著想法,倒不曾真正坐下好好談談。後來她去台大念了新聞所,我去愛丁堡念了數位媒體碩士,幾年都沒再連絡,直到最近,透過Facebook,又連繫上了。正巧我回國,正巧她跑到交大念文化研究博士班,家就在新竹的我,開個車,過個高速公路,便把她接到竹北,好好聊了一場。

以文字聊與當面聊,形式上與用詞當然是非常不同的,但人的精神骨幹仍在,本質上差距不大,字如其人,人如其字。

我們先到十一街吃了幾盤葫瓜水餃,一盤客家小炒,一碗麵和幾道小菜,如燙地瓜葉和苦瓜。嘴上除了吃,也沒閒著,吐出一些近況和偶然間出現的深奧字眼,髒話也自然得像桌上的那壺香片般順口。飯飽便求酒足,但鑒於開車,便以茶代酒,在春水堂的戶外桌邊,喝著烏龍茶,她也樂得吞雲吐霧(清雅*,放心,我想你爸媽應該不會看我的部落格,只有我爸媽會)。聊了很多又很久,內容不盡然記得,但那種與同道中人互相說教的開心,卻是深刻無比。於是我更明白舒國治《理想的下午》的真諦,以及他說過的「我們缺的不是錢,是生活」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涵義。

與好朋友痛快的聊上一場,再多錢都買不到,更是一種理想生活的縮影。

就這樣,吃喝間,道盡人生苦樂;玩樂中,享盡悲歡離合。說每一次的聚合都是最後一次,未免悲觀了點,但誰知道呢?也許真的就是。所以不如消極的樂觀,看開點,把每次相聚當作最後一次。因為我們一直不明白,消失並非一瞬間的,而是以緩慢綿長的方式,一點一滴得瓦解,只是因為看得見,便以為存在仍很近,消失還很遠。

事實是,消失一直都存在,真正的存在,早已在某個時間點,就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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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稱職的文藝青年,手上都有一根菸。相比之下,不吸菸的我,不倫不類很久了。

胡清雅:交大博士班的才女兼美女一枚,說幹的氣勢不比撞球場的陪撞辣妹遜色,這是她的部落格,歡迎拜訪,但請記得保持禮貌。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最後這裡,寫得真好。寫得太好了。

ting said...

就是道在飲食……道在……s溺……的意味,實在很難同西人會通。看韓素音描寫書法也是一個意思,入[畫]出神,逍遙諳世。原文記不得怎麽寫的,回去再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