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5, 2009

關於幸與不幸的三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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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篇文章獻給我深愛的家人,以及某些可能一時不知所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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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說:「你必須先去做,之後再去找出其中的意義。」

幾個月前,這位當代法國人類學家過世,當天從Facebook和Twitter裡,幾個學人類學和社會學的朋友、前輩,不約而同的弔念著這位大師;幾天前,偶然中我看到這句話,再聯想到身邊的家人朋友以及自己,突然有一種相濡以沫的幸福感。

有些人一路走來不算幸運,想要做的不被支持,想要學的一直沒機會去學,迫於現實的無奈,被放置於人生裡自己不想要的位置,或許渾身才華與天賦,環境時機不對,整個人也不對了。

有些人談不上幸運或不幸運,因為企圖心不強,或者壓根沒想過,日子即使平淡卻不是多麼的令人厭惡,也許底心偶爾會有細微渴望的呼喊,不是忽略那聲音就是聽見了也置之不理,曾想過做一些事情,卻始終沒踏出第一步,日子也就這麼大同小異的延續著。

剩餘那些少數的人,可以說是十分幸運,也許常常作夢,也許並不,想做的事情身邊的人不僅不反對,甚至還大力支持,本身不見得百般篤定,倒也是亦步亦趨的往內心渴望的方向靠攏,也會對於未知感到害怕,但也因為沒有真的有人能告訴自己未來會是怎麼樣,傻頭傻腦的,先做就對了,結果往往也不壞,與當初希望的,並沒有差距太多。

我不知道你是屬於哪種人,我只知道我是第三種。


當然,人生的路很長,也無法被如此簡化歸類,甚至,更多不幸運的第一種人,因為靠著自身不服輸的毅力與持續的努力,最後還是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最佩服的,就是這種人。

截至目前為止,我一直都很幸運,沒遇過大風大浪,雖也還沒做出任何成就,但一直有種心想事成的幸福感,我從身邊的人那頭獲得的太多,目前能回報的又太少,離30歲不遠卻還沒真正賺過什麼錢,與一些早早出社會的同齡之人相比,我大概是非常失敗的。

假如我沒有這麼幸運,能一直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靠自己的打拼,體會的或許會更多、更深刻些,但也許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就無法做到頂尖,到自己滿意的地步。畢竟對我來說,做好一件事,得先說服自己讓自己十分滿意,才能說服其他人。

雖然我不是第一種人,但我可以學著珍惜自己的幸運,並好好運用它。

當許多人因為對未知害怕,與眾人背道而馳感到不安而徬徨猶豫時,我選擇先做再說,做了之後自然會有一些想法產生,進而產生大家都在追求的『意義』,而且老實說,我大部分時候,對於夢想以及所謂有意義的人生,概念始終模糊,只知道某個東西我好像不討厭,去做了之後,還會一直想去嘗試,甚至願意為它吃苦犧牲,那這大概就是我夢想的粗略方向,往那個盡頭跑去就對了,任何困難自然會因為熱情和信念迎刃而解。

很多東西其實沒有真的那麼難,往往都是我們把它想難的。


也許很多人會說環境不允許我追求夢想,人生的現實充滿無奈;但往往這些人都先看到了所有存在或不存在的不可能,而不是花更多心思去想那些俯拾即是的種種可能。我一直覺得心想事成的關鍵在於此,想法一旦先限制住自己,所有的作為也會隨之被侷限住,原本的可能也真的就變成不可能了;反之,當我一直懷抱希望,心中的渴望持續轉化成熱情,慢慢的我會發現,自己會莫名的往目標漸漸靠近,屢試不爽。

並不是我比別人有更多的勇氣,而是我比較不害怕丟臉或失敗罷了。

一直以來也常拿這句不知道是誰說的英文激勵自己:

Courage isn't a lack of fear, but facing it.


以及偶然從加勒比海來的朋友Jay口中聽到(他都是靠著這招追到別人認為他永遠也追不到的女生):

Every NO is just one step closer to YES.


所以假如你是第一種人,沒關係,你未來的可能性掌握在自己手裡,太早放棄只能證明那件事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因為你沒有真的很想很想要。而假如你是第二種人,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假如自己都沒那麼在意,人生有沒有意義,大概也沒真的那麼重要。

如果你是第三種人,恭喜你,擁有了很多幸運之外,就是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好不辜負眷顧自己的幸運,以及那些給予你幸運的人。甚或,你是那更少更少,徒有幸運卻不知所措的人,先免去懸而未決的時間精力,先做就對了,不踏出第一步,永遠不會知道這條路適不適合你。

能說服你的『意義』,自然而然會在某個時間點埋伏,甚至一路尾隨著,等待你發現的,我不知道李維史陀終其一生是否找到一個令自己滿意的人生意義。

至少現階段我人生的意義,越來越清晰可見。

Thursday, December 10, 2009

不同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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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09,6月,愛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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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見到你的路口
我現在才明白那原來是一條河
或是一道地層下陷
從那裡開始時間有了不同的轉速
我們再也不站在同一個地面
從軌道最接近交錯的那一點
逸出朝向全然不同的宇宙


《給冥王星》張惠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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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引用這段文字,原因有數個,但想表達的大意,只有一個,簡單的兩個字,囊括了人生情感面裡最複雜的情境,也就是,離別。

不是我個人的離開,而是身邊的朋友,或者前陣子的親人。有些發生在最近,有些已經蛻變成稀薄的記憶,可見度很低;有些只是地理性的分開,譬如愛丁堡與法國的距離;有些是物理性的消失,如外公的過世;還有些則是時間對於交情的侵蝕,英文說,loose contact(鬆散的連繫,這是好聽的說法)。不是你們關係不好,誰也都沒有離開,某些不明原因,或者我該用村上春樹愛用的,那個什麼,讓仍住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同條街道的人們,不再頻繁碰面了。

五月對我來說,是個離別的季節。

許多在愛丁堡認識的朋友紛紛在五月底到六月中左右,會暫時(這是比較不傷感的說法),或者永遠離開,大部分是undergraduate,也有些是Erasmus(歐洲非常盛行的交換學生計畫),還有少部分是碩士或博士,因為個人原因,把論文延期或帶回家鄉寫。這些朋友都是歐洲人,少數美國或加拿大人。

照理說,我應該早就要習慣這種場景,身邊的朋友來來去去,成為一種慣性,但真正置身送別場面,依然十分感傷,看著朋友離去的背影,你會假設,或者其實是事實,這是最後一次親眼看到他了。

一想到最後一次這個討厭的字眼,一股無力感由內而外的蔓延全身,此時我總會想起張惠菁的那段引言。確實,朋友和我,從今而後,將身處於不同的平面,往不同的世界,各自前進。

除了祝福,以及保有彼此共同的記憶,我們其實無能為力。假如幸運,或許會重新交集,假如沒有,也淡然處之,沒有人能總是逆著光生活,也沒有人總是得服膺於過去的精彩,不斷感時傷懷。

理解到彼此僅剩的是回憶後,就盡全力的把那些畫面留下,方法由人,深刻也不一。之後,或許對方和你一樣在乎,或許並不。其實都無所謂。

有所謂的是,當下的情感是真實的,就也足夠了。

Wednesday, December 02, 2009

第一次讀村上春樹




我記得第一次與村上春樹的小說接觸是在國中,應該是爸爸買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還有其他「挪威的森林」、「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當時拿起來隨便翻了一下,因為我覺得名字很特別,從來沒聽過這樣書名的小說。

但是剛巧翻到「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的性愛片段,對於那些性器官被如此清楚的描述,讓我以為這是那種小孩不該看的小說,就不敢再翻下去了。

心裡還想著,爸爸你怎麼可以這樣。

但是幾年後上了大學,我看到表姐拿了一本「發條鳥年代記」,看到作者的名字,馬上又溫習了那樣的感覺,不過看到表姐很自然的拿給老爸,還討論說這本書很棒之類的,我就把以前那幾本先翻出來看,立刻就愛上了村上春樹。

以上只是一段開始閱讀村上的小插曲。

不過關於為什麼喜歡他這回事,我覺得應該是裡頭承載了大量的符號,如爵士樂(正巧我喜歡)、以第一人稱開始故事,讀者會很容易的把自己經驗投射進去。尤其是村上的故事又像極了許多人的共同經驗,以及隱隱約約那種都會性格的藏與露。有人說會喜歡上村上小說的人都是所謂寂寞的人,甚至都比較孤獨,我覺得孤獨其實是每個人都有的一個角落,端看個人是否允許那部份被討論而已。

村上只是與以往作家不同的特別愛拿出來談論而已。

事實上我倒覺得他字裡行間充斥著幽默感,尤其是類似「終於悲哀的外國語」以及「尋找漩渦貓的方法」那類散文雜記,更像是村上真實性格的展現,倒是讓我常常讀著就笑出來那樣很好的閱讀經驗呢。

而原本以為如此自我導向的作家,始終對於其他人不感興趣,更別提政治參與或公共事務的投入感,不過今年他獲頒耶路撒冷文學獎時,在以色列發表的這篇演說,
「永遠站在雞蛋的那一端」卻強烈的顛覆眾人對他一貫的印象,原本作品飽含疏離、自我意識的村上,鏗鏘有力卻又身段柔軟的讓世人刮目相看,簡直有種書生兼俠客的況味。自此之後,讀村上春樹讓我更感理所當然,這麼好的作家兼理想家,絕對要支持。

來到英國後,在書店裡有意無意會發現村上的小說,倍受敬重的擺在最顯眼的書櫃上,當然,是所謂的英文版本,印在封面大大的Murakami,幾乎也成為一種名牌,像我看到英國知名服裝品牌Paul Smith般,自然會想到那舒服溫暖又富有質感的招牌七彩條紋,看到印有Murakami的書本,便會想到那充滿層次的閱讀經驗,甚至,有人說是一種都市的感受性。

除了書店以外,和各國朋友聊天提到亞洲文學,幾乎無人不知Murakami,一旦我聲稱自己是其忠實書迷,彷彿也像領取了一張入場卷,即刻晉升『這個人似乎有點品味喔』的印象名單中。

因此有時讀村上春樹又讓我有點虛榮。

與那些喜愛名牌的小妹妹一樣,明明負擔不起LV,卻人手一包,與朋友聚會時提著或揹著,似乎就能證明自己很高級的樣子。明知道不應該有這種心理,卻又無法真的不讀,或不讓其他也讀的朋友知道自己也讀。自此,讀村上成為一種矛盾,同時又是一種鄉愁。

繼續讀著,難免會和成人世界的那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認同感和虛榮心牽扯在一塊;另一方面卻又像補齊我童年對於閱讀世界想像,甚或時代味道的一道菜,聞香便知故人在,基本上是一種簡單純粹的懷念力量。

我突然想起村上在「舞舞舞」寫過的一句話:

「願意聽別人說話的人並不多。每個人都只想說話,而說的話又不是什麼有內容的話。我也是其中之一。」

假如有幸能與村上春樹先生對話,我也許不會真的有太多話想對他說,反之,他也可能根本不會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但非講不可的話,我會對上述那句引言做個短評,然後親自告訴村上先生。

關於這句話,村上先生,你怎麼可以這樣,儘管你認定自己說的話沒有內容,還是得麻煩你繼續的說下去,我也許是世界上那為數不多,但願意自始至終聆聽別人說話的人阿!

所以請你無論如何,都要一直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