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09, 2012

媽媽的味道





從沒想過自己會煲湯。

住在台灣的時候,吃飯是全家人的事,煮飯卻是媽媽的事,自己只顧吃,連蛋都不懂得炒,最糟糕的食客和兒子,莫過如此。還記得老媽燒的菜,她說自己重養生、喜清淡,我和老弟卻說,比清淡還淡,幾乎沒味道了。

「加了醬油,就不加鹽。」是老媽最常說的一句話。

口味雖淡,我們的嘴倒也不刁,小小抱怨完了,唏哩咕嚕的,還是把碗中的菜餚吃完。假日全家習慣上館子晚飯,總覺得像是粗茶淡飯的世外桃源,兄弟倆總特別歡心,大口吃肉大口喝湯。老媽應該也吃的開心,但嘴裡總愛咕噥:這麼油、這麼膩,還是我煮的健康。

到了英國,外食貴,平價的難吃,自己煮飯是最好的選擇。還記得煎好第一顆荷包蛋時的興奮,也記得終於把義大利麵煮得有嚼勁(al dente)時的豁然開朗。剛開始學做菜,深怕自己遺傳到老媽,鹽都撒的特大方、油都下的特慷慨,怕味道不夠,一道菜,超過五種食材。嚐起來離清淡很遠,離難吃很近。當時都有種感覺,自己並非在做菜,較像在作戰,把生的弄成熟的,活的弄成死的,忙亂熱血了許久,理想的味道仍在腦海,從來沒在口中嚐到。

不過也奇怪,熱衷一件事,持續的做,再彆腳的功夫,久了也折騰出個一招半式。慢慢從把義大利麵做好、懂得如何燉飯,再開始做些中式簡餐,味不驚人,倒也沒聽見嘗過的朋友抱怨(可能是完食回家後才抱怨)。沒想到菜做得越多,越做是越清淡,嘗過的山珍海味越多,越喜歡家常菜的味道。

近來身體微恙,染點風寒,便興起煲湯的念頭。

英國人做菜不喜麻煩,超市的微波食物風行不說,對於生鮮肉品的偏好,也很無趣,對於雞胸肉有種莫名的熱愛,真正好吃的帶骨雞腿、雞翅,價格相對低廉許多。原本少買肉品的我,越來越常買切好的一大盒雞腿,一次兩三根的煲起雞湯。油煎好幾瓣大蒜,再丟到鍋中和雞腿一起用文火慢燉一小時,僅加點醋將肉蛋白封味,再佐幾撮海鹽提味,連米酒都不加。

有雞湯可喝之外,還可當做炒麵或其他菜餚的高湯,煮嫩的雞腿可拌炒成雞肉炒麵,或搭配羅勒青醬汁和長條青豆,成青醬雞肉義大利麵,族繁不及備載。不過我個人最愛的,仍是簡單的雞湯,切點蔥花,或胡荽(coriander)切段,少許鹽提味即可。湯清得看似一無所有,實則無所不有。鮮甜天然的湯頭,與雞湯塊的速成味道,幾乎是天壤之別。

往往,喝下第一口雞湯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媽媽,幾年沒嚐到她燒的菜,從前總以為調味分明、味留嘴裡才叫好吃,直到現在才明白,老媽做得菜,不管多麼清淡,終究都是嚐進心裡的。





Tuesday, May 01, 2012

【Bridging The Gap】我的英國紀錄片工作坊經驗



本文刊登於紀工報

應台灣紀錄片工會電子報,林木材主編之邀,把自己在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的經驗,更加詳細地描述出來,此篇文長八千字,很久沒寫這麼長的文章了。



蘇格蘭紀錄片學會

還在英國愛丁堡就讀紀錄片研究所時,教授便常放些片子給我們看。有各種紀錄長片,也包括許多短片,其中不少紀錄短片都有Bridging the Gap這個標籤,後來才知道,那是個短片品牌,隸屬於蘇格蘭紀錄片學會(Scottish Documentary Institute)之下。

蘇格蘭紀錄片學會成立於2004年,是致力紀錄片研究、製片與發行的機構,資金來自Creative Scotland這政府文創組織,背景官方色彩十足。其目標不僅是促進蘇格蘭地區的紀錄片發展,也希望作為電影學院與紀錄片產業的橋樑,培育更多影視創作人才。

2010年底,朋友邀我參與企劃投案。那時才發現,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一年一度的公開短片徵案計劃,就叫做Bridging the Gap。稍微研究了一下,才發現自己不符合資格,該短片徵案是針對蘇格蘭地區,已畢業或非全職學生的電影工作者,向其徵求4到6部紀錄短片,預計每部片長10分鐘。剛開始的書面階段,入圍10到12份企劃書,之後為期兩個月,有數個工作坊(workshop)的培訓,將企劃案發展得更完整、更專業,以面對最後決生死的創投提案會議(pitching),也就是向投資方代表的委製編審(Commissioning Editor),口頭發表各自的短片企劃,以及展示預告片花,通常當日便會決定哪4位新導演能拿到投資。簡而言之,Bridging the Gap就是一個透過公開競賽方式,培育新導演的專案。

最後獲得投資的4部短片,每部最高能有1萬6千英鎊的預算,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也將從旁輔導,提供製片資源和經驗,甚至負責影片完成之後的發行宣傳、參加競賽和影展等等。依往例,每年Bridging the Gap的短片,都會在BBC蘇格蘭頻道播放,參加愛丁堡電影節,以及製成DVD發行。過去幾屆的短片,也不時在各大影展得到獎項,如英國奧斯卡BAFTA、紐約翠貝卡Tribeca影展、Full Frame影展等。也因此,蘇格蘭紀錄片學會在英國、歐美等地,漸漸在紀錄片製作、人才培育、產學界交流,立下良好聲望,同時也在歐洲紀錄片產業界,扮演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企劃書撰寫

過了一年,已是2011年底,即將於11月畢業的我,早已密切關注Bridging the Gap的徵案消息。這屆較以往要晚開放報名,也不像歷屆都會訂定主題,譬如2010年以Shift這個字為題材限制,這次僅鼓勵以蘇格蘭當地的故事為主,題材不限。我一直都對英國的中式外賣餐館(Chinese takeaway)充滿好奇,因隨處可見,但卻神秘低調,當地華人的生活也總是不為外人所知,便決定以其為創作主題,主角選定為送外賣的司機,透過他的眼睛,去注視蘇格蘭中式外賣廚房內的生活,以及用華人的角度,來重新看待愛丁堡這座城市,特別是夜幕低垂之時。

下載了簡章和報名表,決定了概念主軸後,便開始著手撰寫企劃書。下筆前,發現簡章中詳細說明企劃書的撰寫原則,如以兩頁為限,並以簡短的影片敘述為開頭,隨之而來是對於背景研究、角色、視覺風格、進入拍攝可能性(access)、可能合作團隊等項目的描述。精簡之外,也必須非常有條理,同時,透過這種結構的限制,也會刺激導演更全面、更有邏輯的去發想影片點子。我就讀紀錄片研究所時,就已經多次練習類似的企劃案撰寫,教授也常把「only two pages」掛在嘴邊,看似英國人一板一眼,但簡單扼要,實在是溝通想法時,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最多兩頁的要求,也可能是因為片長僅有10分鐘,當要講的故事,連兩頁A4都無法清楚交代,或許10分鐘的長度也不夠拍!再加上,之後有預告和片花的視覺輔助,企劃書就不必太長了。

要在很短的篇幅內,把故事概念寫完整,就得靠架構了。第一段的影片簡介(synopsis),其實就是用簡單的話,交代短片要講的故事,不僅能用在企劃書,於口頭發表的時候也非常適合當作開場白,同時,也可以拿來做為DVD封底的介紹文字。接下來,則是背景研究(research/background),也就是故事發生的背景,以及各種有助於觀眾釐清故事來龍去脈的客觀事實,或是讓導演興起拍攝的動機,諸如此類。再來便是角色(character),一般而言,在撰寫企劃書階段,大多已知道欲拍攝的主角是誰,即使未完全確定人選,也需設定好特定類型或可能的拍攝對象,並稍微介紹一下角色,讓人知道是誰的故事。

之後是影片結構(structure),雖紀錄片無法完全設定劇情走向,但大致預測各種影片元素,如緊張、衝突和其他可能發生的場面,設法鋪排出架構,不僅能讓影片更有可看性,也能幫助導演找到更精確的拍攝方向,不過,並沒有最好的結構,只有最適合的結構,一切端看故事和角色而定。再來是風格(style),影片的風格是透過運鏡、剪接、聲音設計、配樂、後製、訪談技巧等構成,在企劃書裡,最好已經能說明,身為導演要怎麼運用以上的技巧,讓影片呈現出想要的風格,可以舉實例來解釋,如何以各種技巧妥善詮釋影片故事和角色。

最後,幾個細節或許能幫助企劃書更完整。首先,在封面或開頭附上圖片或照片,此舉不僅是美觀,同時也幫助讀者對影片有個概括的視覺認識,多少為影片風格定調,最重要的,一張好的圖像,能瞬間吸引到人們目光,在書面審查階段,有一定加分效果。再來,不要害怕在字裡行間流露出熱情,興奮與熱愛之情往往有很大的感染力,證明導演對影片的投入程度,況且,紀錄片不只是關於資訊(information),更是關於情感(emotion)。簡單來說,在寫企劃書階段,就已經必須讓讀者想像出影片的樣貌,文字的功用在此是闡述故事,使其視覺化,甚至,能感同身受電影欲訴說的情感。一份好的紀錄短片企劃案,是讓讀者看到電影,而非只是讀到關於電影的點子,兩者差別很大。

其他導演和他們的題材

送出寫好的企劃書,很幸運的,11月底便收到消息,我的短片企劃書《TAKEAWAY》通過書面階段,入圍不代表拿到資金,僅是有資格參加接續而來的訓練工作坊(workshop),和其他入圍的10位導演一起互相切磋、逐步把各自的電影構想磨得更加完善、並訓練口頭提案的流程,好面對最後的創投提案會議(pitching)。Bridging theGap這個徵案活動,除了競賽意味濃厚以外,很大的成分也是和同儕導演之間互相砥礪學習。因此在工作坊內,每位導演都得輪流分享自己的影片概念,再互相提問、建議。過程中,不僅在別人的意見中,得到對自己影片的建言,同時也藉著了解其他人的影片,而學習到更多。

入圍的新導演,除了我是台灣人之外,另外一位來自西班牙,其餘皆為英國人。題材方面十分多元,有蘇格蘭冰淇淋攤販車的故事;也有非洲難民不僅未得到英國政治庇護,卻因為自己國家太危險,基於人道理由而無法回國的悲劇;有自己父親三十年前從巴基斯坦來到英國,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英國人;也有替寵物作成標本的剝製者(taxidermist)故事;也有瑞典一位女孩睡了32年,頭髮指甲都停止生長的傳奇;還有探討人形機器人與人性的故事。

其中比較特別,影片概念也發展較完整的,有Paul Fegan的《Pouters》,講述的是格拉斯哥地區的賽鴿故事(doo fleein),與台灣的賽鴿不同,這裡指得不是飛行競賽,而是參賽者需養一對鴿子,一公一母,比賽方式便是用自己養的鴿子,去勾引對手的鴿子,當參賽者把鴿子放飛,其它參賽者便會送出不同性別的鴿子去勾引,只要別人的鴿子被帶回到你的鴿舍,該隻鴿子就歸你。當Paul講述影片概念時,總是熱情激昂,瞬間感染在座所有人,在Bridging the Gap徵案前,他已花數月在當地與賽鴿者相處、觀察田調。甚至考慮拍完短片,乾脆在自家後院弄起鴿舍來。

還有Alasdair Bayne的《Wallaby》,故事是描述蘇格蘭的某座小島,在2004年發現一具澳洲沙袋鼠(wallaby)的屍體,常理來說是不可能在該地看到袋鼠,再加上居民僅有3千人的該座小島一向封閉神祕,於是拍攝團隊便以調查沙袋鼠之死為由,實則意在揭開小島的神秘面紗,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紀錄拍紀錄片的紀錄片,沙袋鼠只是一種隱喻罷了!導演Alasdair打算帶著他的團隊整個四月都住在小島上,臨行前還特地寫信告訴我說,實在很緊張刺激,不知道這一個月會拍到什麼東西。

最後,西班牙導演Chico Pereira的《Seafarer》,描繪菲律賓水手的故事。在蘇格蘭外的北海上,有幾艘漁船,上頭除了船長為蘇格蘭人外,船工皆為從菲律賓遠道而來的水手,礙於簽證限制,他們無論吃喝拉撒或工作、睡覺,幾乎全在漁船上,久久一次能夠到港邊短暫上岸休息,而放假的時候,他們最大的嗜好就是唱卡拉OK。如此艱苦的環境,卻因為菲律賓人的樂天開朗性格,變得不那麼悲情,不過,遠離故鄉數萬里,終究不是件簡單的事,要克服惡劣的環境天候、文化差異之外,還有對於家人的想念。

以上皆為Bridging the Gap入圍的短片題材,或許是沒有主題限制的緣故,今年的種類較以往更加多元,不過,這些題材並非一開始就發展完整,很多都是藉由工作坊的集體討論,和經由客座講師的指導,才逐步調整發展成熟的。


培訓工作坊

2011年11月中的Bridging the Gap書面初選階段後,共舉辦了三次培訓工作坊。頭兩次在創投提案會議(pitching)之前,分別為12月中的「研究發展工作坊」(Development &Research Workshop)以及1月中的「預告片和提案發表工作坊」(Trailer & PitchingWorkshop),第三次在2月初的創投發表會議之後,為「導演工作坊」(Directing Workshop)。

第一次的「研究發展工作坊」,把培訓重點分為兩方面:「影片本身的發展」,以及「研究調查方法」。簡單的說,前項就是著重在將最初的影片概念,發展成視覺故事,並增添故事的深度和層次。幾個思考要點,「這個構想特別之處」、「如何發展故事線」、「如何定位角色」、「如何架構故事」,以及「如何真正寫好企劃案」。後項聽起來很像學術研究,但紀錄片的研究調查,其實是拍片前非常重要的環節,因此這次工作坊,也聚焦在前置期的研究過程和工具方法,包括「如何找到資訊和故事」、「如何進入和運用歷史檔案和文件」、「訪談技巧」、「分析框架方法」,與「故事情節(plot)和弦外之音(subtext)的區別」。雖說課程設計看似固定,真正上課時,卻沒有老師單方面上課的感覺,其實就是大家一起分析討論,提出自己的想法。

工作坊分為兩個整天,從早上九點半到下午五點左右。頭一個半小時,由客座講師,同時也是瑞士知名紀錄片導演Vadim Jendreyko自我介紹,他最新的作品為《一位女子與五本大象》 (The Woman with the 5 Elephants),橫掃國際紀錄片影展,風光無比。不過提到此片,他幽默自嘲的說,拍完這部作品他已經破產了,幸好有得獎。他介紹完畢後有30分鐘的茶點時間,英國人不論多忙碌,工作個幾小時停下休息、喝杯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之後便是每個新導演輪流介紹自己的短片,包含後續的集體討論和講師建議,每人有45分鐘的時間。

講師Vadim聽取每部影片的構想後,會提出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部分,以及自己身為導演的觀點和洞察力,提供我們參考,他經驗豐富卻不固執己見,不時也透露具體拍片的細節, 還播放許多自己作品的片段,詳細講解導演手法對影片架構、故事脈絡的影響,好比,如何利用非同步的聲音設計,去創造更真實的環境氛圍,以及在拍片時,為了當下把握被記錄者情緒,而隨機應變使用的訪談技巧,他也針對我提出的影片概念,做了些分析,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我需要精簡故事架構,好符合10分鐘的長度。兩天下來,被其他新導演的意見以及Vadim啓發了很多,而自己的影片概念,確實也在過程中,有種輪廓越來越清晰的感覺。

第二次工作坊在一個月後展開,也是兩個整天,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準備好1到3分鐘的預告片,這意味著,得開始拍些畫面了。於是我開始跟著外賣店司機Jerry,觀察他送餐的流程和細節,不時也擷取些影像素材,作為剪接預告片花之用。

此次的講師為長相酷似英國名廚Gordon Ramsay的製片人Grant Keir,他除了活躍於英國BBC和歐美各國電影電視業界以外,也兼任謝菲爾德紀錄片影展(Sheffield Doc/Fest)的策展人和董事成員之一。他本身就是個「自信言談能贏得人心」的最好例子,不僅表達能力出眾、富有邏輯和觀點,充滿活力的語氣卻又不讓人感到壓力,而且重點是,他的英格蘭口音遠比蘇格蘭腔要清晰許多。一開場他就要求每人輪流上台簡短自我介紹,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讓我們意外上了一課,也就是隨時準備好如何介紹自己,以及自己的影片,即使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畢竟,「很難預測什麼時候會在路上、電梯中遇到口袋很深的投資人」,以上雖是玩笑話,卻也點出導演除了拍片之外,其實也是要懂得推銷自己與作品,最好還很會找錢。

第一天的課程安排,是讓每個新導演模擬練習如何口頭提案(pitch),每人僅有7分鐘的提案時間,包括介紹影片、放映預告片花在內,之後便是問答時間,總共15分鐘。除了必須清楚講述影片概念外,也必須在時間限制內精準掌握要點與節奏。Grant鼓勵我們用架構把口頭發表組織起來,先介紹自己,如「我是誰」、「在影片中的職銜」、「值得一提的作品經歷」;再介紹短片,如「影片概念」、「長度風格類型」、「導演手法」、「非拍不可的理由」、「進入拍攝的權限」等。第二天,還邀請了四位蘇格蘭當地的製片,聆聽我們第二次的口頭提案練習,除了以專業製片角度給予建議外,也提到了些製片預算、版權或法律上的問題,譬如我的預告片,在車上拍攝時有錄到BBC廣播節目的聲音,便可能有著作權的疑慮,諸如此類拍片前得先設想好的細節。此外,學會也希望能替新導演先媒合適當的製片人選,自助午餐、下午茶、咖啡休息時間便是讓我們和專業製片一對一接觸的機會,閒聊之外,也開始互相留下聯絡資訊。

這次的工作坊經驗,某種程度給我很大的幫助,除了認識到口頭提案的內容架構之外,也讓我學到一些發表技巧,重要的不僅是讓評審團瞭解我們的電影,同時更要清楚介紹自己,也就是影片創作者的經歷與能力。很多人會忽略這點,投資方其實看重的不只是故事,很大部分也仰賴電影創作者的特質,畢竟他們希望能把錢投資在值得信賴的人身上。還有,影片概念藉由口頭闡述,是否能在視覺影像中、也就是預告片花中體現,也是一大重點!說出來的,以及拍出來的,絕對不能是兩個世界!身為導演,必須為所說的每一個字、拍的每一秒負責。

創投提案會議

2月2日是決一生死的創投提案會議,從10點半開始,分成每20分鐘一單位,新導演依名單上的時程表,按時單獨進入會議室,有如面試般,不過碰到在我前一位和後一位的導演時,彼此都互相加油打氣,倍感窩心之外,也少了一般公司面試的緊張和距離感。創投提案會議前的幾天,紀錄片學會寄了份補充資料,上頭清楚條列許多口頭提案的秘訣,有種聯考前都會收到考題精華小手冊的感覺,在外頭等待,不時也在心中溫習幾個大原則,當然,最大的原則仍然是那句話:「keep it simple」,再加上有個好的開場、精準的時間掌握、口頭敘述與預告片的平衡結合、不默記講稿、搭配適當的幽默感,如此一來,要搞砸也很難。

當我進入會議室,迎面而來三位評審,一位是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的會長Noe Mendelle,一位是Creative Scotland的委製編審Leslie Finlay,另一位是知名加拿大紀錄片導演Bart Simpson,你沒聽錯,名字和卡通辛普森家庭的霸子一模一樣,即使如此我當下還是笑不出來。幸虧在家不斷的演練,真正上場口頭發表時,我比想像中冷靜有條理,甚至還有餘裕開點小玩笑,依循著設定好的架構,介紹自己後,我很簡潔的把故事概念敘述一遍、稍微解釋可能會採用的拍攝風格,最後讓預告片替我說話,說的再多、再好,都比不上用畫面征服觀眾。7分鐘的口頭發表和預告播放,13分鐘的問答時間,儘管我謹記Grant告誡的:「簡短回答問題,問的問題越多,評審團對片子才了解的越多。」但評審團似乎沒什麼想問的問題,讓我走出會議室時不免擔心了起來。

傍晚,接到紀錄片學會製片經理Flore Cosquer的電話,這位法國美女用賣關子的口吻說,我是她第一個電話通知結果的新導演,閒聊了好一陣子才說:「恭喜,你的影片被選上了!」現實當下,我卻覺得這一切比虛構的劇情片還要不真實。包括我的片子《TAKEAWAY》,還有另外三部被委任,包括先前介紹的《Pouters》、《Wallaby》和《Seafarer》,每部10分鐘的Bridging the Gap紀錄短片,最高能有16000英鎊的預算,預計5月底前完成影片。而先前的製片講師Grant Keir得知消息後,過幾天就聯繫我,希望當我的製片,當下實在受寵若驚。

這之後,2月中又參加了第三次工作坊(Directing Workshop),四位入選新導演得強迫參加,這次請來的客座講師是丹麥的女導演Phie Ambo,她拍過非常知名的《機器之愛》(Mechanical Love),橫跨日本和歐洲拍攝,於是她也不吝分享各種跨國合作的經驗,以及和各國電視台交涉談判的心得,聽取每人心中的拍攝概念後,非常精準、毫不拐彎抹角的切入重點,發表她認為最好的方式為何,這點和英國人完全不同,卻也一針見血的讓我們仔細思考影片欲發展的方向。她說的一句話,啓發了我很多:「Documentary is about how to make an underdog as a winner. To challenge people’s prejudice, make victim as winner!」(紀錄片是關於如何讓弱勢/社會底層的人成為贏家;挑戰人們的偏見,讓受害者成為贏家。)

英國和台灣紀錄片環境的比較

除了這次英國的提案經驗以外,運氣很好的,我在2011年8月左右,也入選了台灣公視的紀錄觀點短片徵選,同樣成為四位新導演之一,與Bridging the Gap稍微不同的是,規格長度13分鐘,預算卻少了至少2倍。畢竟台灣紀錄片環境,不像英國有BBC這個龐大機器在支持,也沒有從樂透彩提撥出的電影基金,以電視台來說,台灣僅剩公視紀錄觀點節目還例行播放紀錄片。英國則是百花齊放,各個電視台都有紀實節目(factual program)整天放送,還有專屬紀錄片頻道Channel 4的加持,顯然紀錄片不僅是個成熟產業,更是門好生意,特別是把真人實境秀(reality TV)都算進來的話。再加上,英國電視台十分熱衷經營數位電視節目的領域,不論是BBC的線上觀看系統iPlayer,或Channel 4的官網,都能幾乎與電視同步地觀看各種精彩紀錄片和節目。

深究其因,可能是政策制度上的差異,如英國採行電視執照(TV license)付費制,就是家裡有電視的,都必須每年繳交一筆電視執照費給政府,也因此公有電視台如BBC,有較充足的資金製作質感更好的節目;也可能是製片Grant Keir所說的,著作財產權歸屬問題。前陣子和他討論合約時,他得知我替公視拍的片子,著作財產權是買斷、轉歸公視所有之後,非常驚訝, 他推論,英國紀錄片產業之所以繁榮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即使電視台委託獨立導演拍片,交片之後著作財產權通常仍全數歸於創作者,假如該題材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便可以發展延伸成不同形式、版本,如短片就變成長片或影集,甚至實境秀節目,電視影集可以變成電影在戲院上映等等,如此才能把創意妥善運用,使其成為良性循環,否則被買斷著作財產權的創作,很少會有再被發展的機會。

而講回到英國和台灣兩個短片徵案,最大的差別除了資金預算外,製作過程也非常不同。台灣的委託案就像是放牛吃草,公視給錢後,資金運用上導演幾乎享有絕對的自由(還是因為我人在國外距離台灣很遠的關係?),好處是可以隨心所欲,但相對於較無經驗的新導演如我,卻也容易茫然沒有方向,很多時候不知道該如何進行,幾乎是自行一邊摸索一邊學習如何拍片;英國這邊的Bridging the Gap徵案,因為有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一系列的輔導與資源,一步一步的培養學習每個拍片環節,即使資金的掌控得經過製片、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等層層掌控,自由度不高,卻也較有系統、組織性的去做好一個作品,或許對人才養成有比較直接的幫助。

還有兩邊徵案,對於發行管道的態度也不儘相同。公視偏向委託制片,也就是從導演手中把片子買走,目的是在電視台上播放,可能再參加影展而已;英國這邊則把目標鎖定在戲院放映、電視台播送、製成DVD發行、參加各大影展競賽,以上這些都是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一手包辦,導演無須煩心,甚至,還會找尋機會外銷海外其他國家,而且導演也能夠自己找別的發行商合作影片後續的營銷發行,不會被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綁死。不過總體而言,公共電視給台灣獨立導演的支持,在台灣紀錄片界來說,已彌足珍貴,許多現實的資金和發行問題,實非一家電視台能決定的,而是整個時勢所趨。在台灣感覺幾乎是導演的單打獨鬥、獨自掙扎,在英國則是有整個體制帶你向上成長,還不時能和世界各國的紀錄片電影人才交流。

最後,在紀錄片創作上,個人感覺是,題材方面都差不多自由多元,關注焦點也都偏個人精神層面或社會底層的狀態,只是在英國這,似乎不太崇尚「長期蹲點」的方式來拍攝,多是先妥善掌握要拍的題材主題和角色,規劃好後才去拍,因此拍攝期通常不必太長,也比較在意美學風格,至少個人在戲院看片的體會,就是這裡不把紀錄片跟劇情片劃分得太開,無論如何都是電影(Cinema),也因此這裡的紀錄片有時比劇情片還精美好看,也難怪觀眾會買單。至少這次參加Bridging the Gap的新導演們,很多都拍過劇情短片,而紀錄片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發生在真實世界的劇情片,如此而已。

總而言之,這次參加Bridging the Gap有幸能與國外電影人才一同學習成長,歐洲對於紀錄片的重視,其產業規模和專業運作,都令我大開眼界,當然,有機會也希望能把國外經驗帶回台灣,協助提升台灣整體的紀錄片環境。如今幸運拿到進入產業界的門票,但離占有一席之地,仍需很多很多的努力。不過有一點比較可以放心的是,拍完這片,我不至於會破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