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rch 26, 2014

文化價值的戰爭



老實說我對經濟學、全球化、社會學的學術訓練幾近於零,常常無法深入評析或立論辯證些什麼,只能片面的、以有限的語彙和淺白的詞藻,試圖表達一些其實仍嫌表象膚淺的個人想法,或許常因此狀似意氣用事。但這篇劉紹華老師的文章,提及到的從日常生活看中國發展背後的價值問題,與我一直以來對中國社會的想像和台灣處境的擔憂不謀而合。

台灣的主政者總喜歡強調「拼經濟」,大眾對促進經濟這概念也多無異議,甚至視為理所當然。但為何每個人都在討論如何賺錢,而沒人討論賺錢的目的,以及賺到錢之後的事?也就是,賺這麼多的錢,為的是什麼?是滿足基本生存?提升生活的品質?獲得尊嚴與地位?滿足各式物質和精神慾望?還是只是為了賺更多錢的成就感(如Wolf of Wall Street裡說的,錢是最好的癮頭)?如果成就了經濟成長,卻得付出生活上許多無法用金錢解決的代價,你願意嗎?

如張釗維說的:「這是一場關乎如何定義文化價值的戰爭。」經濟只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背後的價值選擇問題,才是最重要的本質。很多人把這場運動簡化成藍與綠對抗的老調重彈,或年輕人與資源掌握者的世代戰爭,或統與獨的意識形態之爭,都不足以明說這場運動所面臨到的核心問題。關於認同、文化價值,常是我身在英國時常被撩撥起,也不斷在思考的,我常跟外國友人說,離開森林才看得見森林的模樣,我是離開台灣才開始真正瞭解台灣,他們也有對自己國家的類似認知過程。在異鄉時的日常生活,恰恰是與過去在故鄉日常生活的最好對照,從日常生活中的枝微末節,能看見背後巨大的價值觀與文化認同,而經濟問題只是流淌在其中的一條支流而已。

或許我只是個創作人,無法清楚明說太多論述,有更多厲害的人可以來辯證與說明。不過我想以同是創作人的心情,表達自己的立場。經濟與文化不是兩種相對的價值,而是互融的,台灣人過去善於創造經濟奇蹟,幸運的是,我們也保留了對文化的珍惜,那也是我們之於中國的獨特之處,我們保有對傳統文化的內省,吸納了西方、日本等其他文化的經驗,但在提煉成精緻深厚的自身文化卻顯得力不從心,因為沒有真正深入思考反芻,便不會有內化的涵養。

最後我舉中國藝術家徐冰的話作結:「活了大半輩子,一直都在做創作,回頭看那些作品,它們像鏡子,照見自己..現在看來,對我的藝術創造有幫助的,是民族性格中的內省,文化基因中的哲學觀與智慧;但這些東西怎麼用?似乎我們又缺少如何使用它的經驗,因為過去的一二百年裡我們只累積了學習西方的經驗。我們傳統中有價值的部分,在今天必須被啟動才能生效。」

這場關乎定義文化價值的戰爭,不只是台灣的問題,而是整個華人文化價值的內部定調,如果只是用經濟問題來看待,無疑就像全世界問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是誰好嗎,而你只會回答,別管我是誰反正我很有錢,那般的空洞寂寞。


延伸閱讀 ﹣從中國的發展來談服貿牽動的價值問題(文:劉紹華




Wednesday, March 19, 2014

反黑箱服貿:謎霧莊園裡的自由之心

圖片來源: 友人 楊偉新(電影編導/剪接)

很久沒有帶著哭意醒來。我從來就不是個怕和世界競爭的人,選擇回台灣是因為這是我的家,家人在這。然而回台灣的這一年多來,我有種錯覺,所有人都被一股謎霧籠罩,身在莊園其中的人民,什麼也看不見,佔地不大的莊園,擠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在說,沒有人聽,每個人都焦急走動,卻也沒走出哪裡。

留學的關係,我有很多中國大陸的朋友,我們一起打球、一起唱歌、一起看電影,我尊敬他們,喜愛他們,雖有著不同的政治立場、讀著不同版本的字體,都無損我們說著共同語言的親切。可惜他們的政府不如他們知書達禮、善解人意,沒有如聲稱的,把人民當做主人,就這點,我以為身為台灣人,至少還有點欣慰。我們能夠暢所欲言、我們沒有思想審查、我們看電影能有大量的爭議、露點畫面,我們能決定國家機器的良與劣,用選票更新汰舊,為自己表達立場。

我曾經以為身為台灣人,代表著還有堅持傳統文化的骨氣,還能呼吸著民主自由的空氣。在全球華人社會中,身為台灣人,代表能做自己國家的主人,因為我們自由的投票、自由的表達、自由的反對、自由的凝聚共識、自由的創造屬於個人的未來。人民是主,謂民主。我們才是立法院的老闆,我們才是總統的上司,我們創造政府,我們定義這個國家。

而不是反過來!

於是當執政者挾持著國家機器,以一種上對下的姿態來決定人民的未來,勢必引發革命。除非身為人民的你和我,早已失去那自由之心,願意被視作奴隸的方式,被動等待命運安排。在決定自己立場之前,先去瞭解始末,別讓自己身在謎霧之中,還沒有能做正確判斷的心。無論最後這座莊園的命運如何,我希望是由裡頭的人們共同決定的。

別等時間過去才發現,其實困住我們的不是那團謎霧,而是每個人自以為被困住的心。



相關資料:

為什麼服貿不該這樣草率被通過

兩岸服貿協議對我國的衝擊分析 

關心服貿,除了去立法院現場,你還能做什麼呢?

Wednesday, February 26, 2014

為什麼跑馬拉松




認真開始跑步至今約半年,晴雨不斷的在操場上跑著,跑久了心上總會擱著同樣一個問題:為何要跑步?如同為何要寫作、為何想拍片這種栽問一般,我始終沒有答案,剛開始有人問我,還能篤定說出類似初衷的東西,久而久之反覆自問,內心也開始動搖。

是啊,我為什麼要跑步呢?


尤其是,我壓根就不喜歡跑步這物理動作,精神上肉體上也折騰人,跑得也不快,提不上有速度上的成就感這回事,唯一讓我享受跑步的時刻,是跑完步之後,不用再跑了的感覺。某種程度,這指向一種輕微的自虐行為,讓自己藉由跑,在肉體上折磨耗損自己,在精神上挑釁孤立自己,找自己麻煩。以此得到什麼,我也不確定,也可能是,以此而不得到什麼!在如此不確定的狀態中,我漸漸確定一件事:要相信有股比自己更大的力量在上方支配著自己。


我沒有選擇跑步,是跑步選擇了我;我沒有選擇寫作拍片,是寫作和拍片選擇了我。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跑步、寫作和拍片時,都是已經開始在跑步、寫作和拍片了。可能這就是我人生必須走上的路,我只是接受而沒有任何不情願,如此而已。如果之中有什麼狀似道理的東西,大概也不是自己能夠善加明說的,我只能去感受它,理解自己感受的,然後不與自己的感受背道而馳。我是個很晚熟的人,對自己各方面的認識都很慢。27歲開始寫作、29歲開始拍片、31歲開始跑步。這三件我認為對我人生影響很重大的事,都是而立之年前後才開始的,也慶幸至少開始了,我之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完善它們,雖我不確定是否踏上正確的旅程,腳步聲聽起來沒有遲疑,就走下去吧。


於是三個月前我報名了二月中的半程馬拉松,想給自己一個關於為何而跑的交代,也算是挑戰。報了名後,會不自覺開始追求跑步速度,會上網看運動筆記,研究跑步姿勢,追求什麼五分速以內的步速,確實不出幾天,跑十公里僅需四十多分鐘,卻也因為激烈的大躍進,熱身和收操沒確實,很容易就超越身體的負荷、累積疲勞。突然有一天,右膝外側跑到13公里左右就抽痛,感覺橡皮筋被拉到極限那般,無法再輕易彎曲,上下樓梯都會劇痛。查了一下,原來自己得了俗稱的「跑者膝」,某方面來說,這也算是正式晉身為跑者的邀請函吧!手法有點激進就是。後來我休息了幾天,卻禁不住身體想跑的慣性,便試著放慢速度跑,才又慢慢重拾跑步的樂趣。


半馬當天,我四點起床,踏著夜色出門,經過不少狂歡完的人們,他們的派對剛結束,我的才要開始。


越接近起跑點總統府,越多穿著緊身衣的人出現,平常他們的身份可能只是鄰居、警察、老闆、正妹,此時此刻,大家都有個親切的頭銜,跑者。看到這麼多和自己一樣對奔跑有莫名執著的人,心裡很難不感動,四目交接時,也仿佛有種默契,同是天涯跑步人的那種安心。天亮之前,所有人在槍響中,在凱達格蘭大道上,背對著總統府往黎明的方向跑去,途經仁愛路、基隆路地下道、環東大道,南湖大橋,最後到大直橋也就是大佳河濱公園為終點。


起跑初段我跑得很慢很慢,一來人多,二來深怕自己膝蓋的疼痛會再次發作,直至比賽前,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跑,為了讓腳休息讓膝蓋養傷,於是跑到6公里左右,沒有任何不適感的我,又放任心中小惡魔的誘惑,開始催起速度,不斷超越人群,即使上橋的斜坡也絲毫未減速,如此配速持續到13公里左右(又是這個該死的數字),右膝突然像簽了契約又反悔的客戶一樣,不打算陪我跑到終點,一度抽痛到我想乾脆棄賽,或至少停在路旁拉筋,更慘的是,平時對我不聞不問的左小腿,也突然登門拜訪,表達抽筋的企圖。不過我告訴自己不能停下來,不能放棄,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被像「現在先不要交女朋友,等考到好大學就會自然有女朋友」諸如此類的話術迷惑,現在停下來休息,之後就不會再跑了,心裡如此堅定想著。(意同:現在有機會交女朋友就趕快交,跟好大學沒有關係..)


放慢了速度,幾近走路,但始終沒停。很神奇的是,過了一兩公里,我又似乎恢復了跑步的節奏,即使不快,終究能夠再度跑起來。最後兩公里時,放棄的感覺又浮上心頭,但此時只能催眠自己,趕緊想像跑完能喝到沁涼的可樂,可以吃到阜杭豆漿的燒餅夾蛋,腦海畫面至此,屁股一夾,腿一蹬,牙一咬,矇著頭把剩下的兩公里撐完。經過終點的那刻,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的事發生,也沒有等著給我花圈慶賀的人(跑步於我是私密行為,沒有呼朋引伴的習慣),更沒有好萊塢的超級慢動作鏡頭,原以為的戲劇性在跑完當下,化成灰燼,留下平靜的內心,以及很淡很淡的快樂,即使過程像極了典型cheesy的勵志熱血電影。



跑完了21公里,跑完了半程馬拉松,花了兩小時初的時間,比平常的成績差了滿多,原本預計兩小時內完賽的目標未達成,但與跑到一半因為傷痛而不得不放棄相比,十足令人安慰。與其因為追求速度而超過自己負荷而無法完成,能紮紮實實用腳踩進終點,似乎是更為重要的事。雖不免心想,膝蓋沒爆掉的話,一定可以更快,可惜這就是人生,沒有一路順遂這回事,也因為這就是人生,快樂總伴隨著痛苦之後而來,我追求的不是那痛苦,卻必須得經過那痛體會那苦,來得到內心的喜樂。想到這,我似乎還是不太確定為何而跑步,但我知道跑完之後似乎有某種類似「內心自由」那概念的東西在等著我,而為了得到那種自由的狀態,所以必須藉由跑、藉由寫作、藉由拍片來達成。「真正的自由,或許並非徹底遠離羈絆限制的隨心所欲,而是能理解感受那羈絆限制,身在其中而能決定自己不受那羈絆限制吧。」

這大概就是我讓自己持續跑步的原因,也是跑步教會我的事。




Sunday, February 16, 2014

歲末年初的幾個日子



ubike

心血來潮第一次騎ubike在台北晃蕩,從芝山騎到天母茉莉漢堡吃起司牛肉堡、家常炸雞當早午餐,飯後到吃吃看買塊波士頓派,肚肥嘴膩之際,再騎到北美館看徐冰的「鬼打牆」、「天書」回顧展,從美式速食文化到中國當代藝術,只要30分鐘,台北因為ubike,成為了更好的城市






舊曆新年

年節時分的夜晚總是有種靜謐的氛圍,我選擇用河畔夜騎的方式與舊時年歲道別,在師大周圍打混多年,從未踏足河堤之外,藉著ubike之便,沿著古亭河濱滑行,微風像青春歲月那般,迎面經過我,再尾隨我騎去下個地方。望著頭上的飛機,想起和一群老外的酒吧之約,便前往自由廣場附近的酒吧,喝了有點酸澀的紅酒,過個不必乘著噴射機,就彷若身在異鄉的春節新年。






走春

不愛熱鬧人潮,卻也抵抗不了走春的暖陽,來到十一年前初次大學班遊的內灣。本著在邊緣行事的本性,發現了一座拉著封鎖線的古早吊橋,逆著光往山林走去,也彷彿把自己走入一種懸而未決的處境,有人說那就是成熟必經之道,真是如此的話,我希望環伺的山林,永保青春綠意。豐盛晚飯前,跑了十一公里,肉體無法長青,食慾可以。





冬雨霏霏

連日困在剪接的敘事叢林中,屋外又冬雨霏霏,不免懷念風和日麗的日子,英國人談論天氣,當作無話可說的緩步,不論再如何談,天氣就是那樣子了。在台灣談天氣,好歹心裡仍懷著希望,這幾張照片的晴朗,不過是上個星期,卻感覺像上個輩子,有人在天晴時說懷念雨聲,如今應又開始懷念刺眼的陽光了吧!不論天氣怎樣,人啊就是那樣子了。





跑路

大概是這個冬季最冷的一天,馬路上竟有種歐洲內陸蕭瑟的氣息,想起兩年前此時獨自在柏林街上晃蕩,負17度中竟還有路跑的德國佬,想想台灣至少還有7度,便整裝上路。寒流是寒在心裡,其實跑一跑,天氣就被跑暖了!

Friday, February 07, 2014

唱自己的歌【醉鄉民謠 Inside Llewyn Davis】





我一直到二十多歲,才稍微開始接觸流行歌以外的音樂,當時聽著甫出道的陳綺貞、黃小楨,再聽到國外的Bob Dylan、Leonard Cohen等,再慢慢往回追溯台灣早期的胡德夫、李雙澤等,逐漸建立自己音樂喜好的認知,每當有人拿著一把吉他或其他簡單樂器,撥弄彈奏簡單和弦,誠摯單純的嗓音,唱著如詩一般的歌詞時,身為聽眾的我幾乎無法抵抗那種唱進靈魂的純粹魔力,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民謠/民歌(folk music)。 

如同Llewyn Davis在電影中說的,「If it was never new and it never gets old, then it's a folk song.」,民謠之於音樂,如同經典款之於時尚,未必有新意,卻永遠不退流行。於是當科恩兄弟選擇美國60年代民謠作為故事背景,似可預見科恩兄弟身為樂迷的感時傷懷,隨著年歲漸長,作品亦越趨溫暖。

電影故事線如民謠的旋律般簡單,一個才華洋溢的民謠歌手Llewyn Davis,在紐約冬日為現實生活掙扎,渾身家當只有一把吉他,居無定所,流連借宿朋友家,唱片賣不出去,每晚在各live house演出,期待自己被看見,卻發現多數聽眾在意的不是音樂本身,而是表演者的外表形象魅力等其他。不願與夢想妥協的他,帶著從朋友家溜出的橘色貓,搭著便車去芝加哥的唱片公司找機會,直到名製作人聽完他現場演奏後說:「I don't see a lot of money here..」某種程度宣判他音樂在商業上的死刑,逐漸對音樂死心的Llewyn Davis,並沒有如其他電影的勵志小人物,最後透過堅持,得以走向成功的結局,相反的,電影的結尾恰巧就是開頭。

貫穿整片精神的,也就是頭尾兩場看似幾乎一模一樣的戲,Llewyn Davis在Gaslight煤氣燈酒吧表演全片最動人的一首民謠"hang me, oh hang me",頭尾兩場表演結束在酒吧外,皆不約而同莫名被陌生人揍了一頓,教訓他如何尊重別人的表演(那些他不認為是表演的表演),宛如被現實生活重擊的他,坐在原地,人生經過一番掙扎,仍絲毫沒有任何改變(甚至以編劇的概念來說,都是徹底的失敗,角色處境竟然沒有任何進展)。不過科恩兄弟的與眾不同和偉大之處就在這裡,給悲劇性格的人來解讀,可能會是,人生毫無希望的停滯感;給樂觀性格的人來解讀,或許變成,再慘也不過回到原點,不如就繼續堅持夢想,彈奏屬於自己的歌吧!於是整部電影如同一首吟唱不墜的民謠,反覆傳唱而在內心深處低迴不已。

也許坐在煤氣燈下,溼冷地面上隱隱作痛的Llewyn Davis,永遠都無法開啟自己的民謠時代,也不清楚在Gaslight酒吧內接續他在台上彈唱的,是當時沒人知道會從此掀開民謠復興史,名為Bob Dylan的小伙子。但經過這三五日在音樂中的掙扎,什麼都沒得到的他,至少最後知道了那隻橘色貓的名字,尤里西斯(Ulysses)。

Llewyn Davis沒有變新也沒有變舊,他離不開民謠,民謠也沒有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