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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奧斯陸少年有點煩》的第一個念頭,跟青春有關。艾未未受訪時說過,青春就是昏睡;木心也在《素履之往》中寫過,青春是一種信仰。對我來說,青春很短,等待長大的時間卻很長。
所以你會問,這部片就是在講青春吧?就是紀錄片版、挪威版的《年少時代》?是,也不是。我無意對比這兩部電影,即使有許多相同之處:十年左右的長時間拍攝、主題皆為少年的長成、甚至主角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的鏡頭都無比神似。但就像《奧斯陸少年有點煩》的導演阿絲洛霍姆(Aslaug Holm),同時也是片中兩位少年的母親形容他們:「我驚訝於你們一開始就如此地完整,但要在這世界有一個位子,需要一點勇氣!」我們終其一生,除了希望能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也盡其所能的,維護自我的獨立完整。
電影一開場關於勇氣的「戲」,即深深打動人心。兩兄弟抓著繩子要跳水,哥哥馬可斯(Markus)歷經世事般熟練,一跳再跳欲罷不能,個性嚴謹的弟弟盧卡斯(Lukas),始終放不下手中的繩索,腳趾頭踩住邊緣,無論如何就是不願跳進眼前的淺灘。這樣的日常時光,看似尋常無奇,但手持攝影機的,不只是冷靜理性的「導演」,同時也是身懷柔情的「母親」。看著孩子背對自己,猶豫是否跳進海海人生時,心情必定矛盾複雜,一方面希望其獨立成長,一方面又得接受幼子長成的離開。眼前那片海就是人生,每個人生也都是自己的一片汪洋,始終與他人無關。
如此平凡生活片段,交織整部電影,從導演自述中,更可窺見她如何在浩瀚素材中,精挑細選出最後成果。「在每個渺小的一刻裡,都應該隱含更大的意義。」她如是說。於是我們透過鏡頭,透過一位母親的眼睛,看著個性相異的兄弟,從兒童到少年的成長精華,彷彿也把自己的人生重看了一遍。初入小學的第一天,弟弟盧卡斯難掩興奮的神情,眼神裡充滿期待,在那樣的年紀,跟哥哥看齊,上同樣的學校,是件極為重要的事。同時也從學校師長親臨校門口,一個一個輪流握手歡迎入學新生的慎重態度,感受到挪威教育之於個體的尊重:不管年紀多小,都把你當成完整的人來對待。
片中也記錄了許多兄弟倆的第一次。出生的首次學步、踢足球、堆雪人、染頭髮穿耳洞等。讓我想到自己青少年時期也經歷相同的歷程,開學就染頭金髮,左耳穿個小鑽石耳環,當時覺得自己酷斃了,但遇到師長又會難為情的遮遮掩掩。那種矛盾心情在馬可斯身上一覽無遺,沒想到遙遠國度的少年,有著同樣的煩惱,差別只在黑頭髮的想染金、金頭髮的想染黑而已。特別的是,攝影機身後的母親對這一切只是靜靜旁觀,不批判不介入,之於東方家長,格外開明尊重。如同導演片中的旁白:「我們到底在追尋誰的夢呢?是自己的還是父母的?」相信假如沒有如此的開放態度,鏡頭前的被攝者,無論跟記錄者關係再親密,都無法如此放鬆自然。
難能可貴的除了導演的態度,也包括她不避諱用鏡頭展露人性的各種層面,除了孩子的純真童語,也捕捉了兒子拒絕上學的叛逆,有顆盧卡斯在草地行走的鏡頭,他邊走邊說,自己的夢想其實是報復,他只在乎自己,不在乎別人!善思善想的弟弟,有早熟的心靈,與活躍帥氣的哥哥不同,他內心敏感深沈,常說出超越年齡的話語,儘管有時黑暗負面,導演母親仍如實呈現。當然,馬可斯也有哥哥那種霸道的一面,言語羞辱或肢體欺負弟弟,大概是全世界哥哥的集體回憶。難怪盧卡斯常不服氣地說:「哥哥什麼事情都要決定,我有點受不了!」
然而兄弟情總是苦澀又甘甜,像戲院的甜鹹口味爆米花。哥哥時常蠻不講理,也偶爾會有舉動讓弟弟服氣佩服,好比耶誕節前夕,馬可斯特地在課堂上,手工製作了耶誕老人圖案的木工裝飾品,當弟弟收到此禮物後,兄弟倆相擁而笑的鏡頭,大概是全片最溫馨動人的時刻。當然,身為哥哥的榜樣也不時帶領著弟弟。一如回到片頭跳水的場景,弟弟在僵持良久之時,哥哥不斷鼓勵他跳出去,「有勇氣不代表心中沒有恐懼,而是即使害怕仍敢面對它」,盧卡斯最終突破內心恐懼,一躍而進那片自己的海。
正當我好奇,這樣的成長紀錄電影,會有怎麼別於虛構劇情片的收尾時,已長成翩翩少年的哥哥馬可斯,在鏡頭前不諱言自己對於母親鏡頭的厭倦,近十年活在鏡頭前的日子,不像畫面與畫面之間的剪接點,瞬間就過去,時間有其魔力,但人生無法剪接。少年等不及長大,少年開始有點煩,而母親當然知道,於是她放下攝影機,放下身為導演的自己,在兒子喊「卡」的那刻,作為美好過去的終結。
她知道人生永遠大於電影,也知道她片中的兩位主角,在電影之外的人生,得成為自己的導演,也終究會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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