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我生命中堪稱神祕的事情不多,一旦出現,便纏著我的思緒,久久縈繞不去。最近關於神祕的事件核心,聽起來不怎麼神祕,甚至有點平淡無奇--火腿三明治。
第一次與火腿三明治的相遇,是個不平凡的早晨,我生日的那天早晨,前晚因為生日派對的關係,廚房像經歷一場內戰似的,佈滿狂歡的痕跡,所有東西都在不該在的位置,包括這個被平凡透明塑膠袋裹著,平躺在流理台上的三明治。
起先以為是禮物,打開才發現是頗有質感的三明治,與一般在超市買到的不同,非碎馬鈴薯泥,也非奶油起司等廉價內餡。在大量新鮮菠菜葉之下,有手工切片嫌疑的火腿,以好看優美的波浪姿態蜷曲其中,仔細往下翻開,水煮過的蘑菇切塊散發著奶油味,包圍在中間的,是兩個棗紅,狀似大塊酸梅的東西,明顯用橄欖油醃漬過的樣子,夾在外頭的吐司,比常見的大上許多,吐司肉部分紮實,吐司邊上灑著小麥粉。
我在英國這麼久,沒看過這麼誘人的三明治。
後來想想不可能是禮物,派對開始於晚上,只牽涉酒精,且很少人晚上吃三明治果腹。問過室友,不是他們做的,於是我便把它放在冰箱中,等待某個參加過派對的朋友來認領。過了一天半,種種證據顯示,這是一個被世界徹底遺忘的三明治。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在乎它的存在。
於是當我咬下第一口時,某齣關於救贖的戲碼在我和它之間上演,我把它從垃圾桶邊緣救出;它把我從對三明治無法美味的長久偏見中打撈起來。
一點都不誇張,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三明治。
就像波登不設限旅遊節目裡的名主持人,我的偶像安東尼波登,兒時在法國海邊吃到的現撈生蠔帶給他的味覺震撼,從此改變他的一生;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火腿三明治,也將從此撼動我的三明治觀(說人生觀太誇張)。
吃完三明治的當天下午,我立刻跑去超市,試圖用味覺記憶去找尋構成如此美味三明治的食材。買了從來沒想過可以放在三明治裡的嫩菠菜(baby spinach),逛遍德國廉價超市Lidl,找到了名為farmhouse的大片白吐司(德國麵包真的是好吃又便宜),還買了起司切片、西班牙煙燻火腿,以及野生蘑菇,最後,尋遍各式醃漬食品(pickle),終於找到和那棗紅色酸梅外型十分吻合的東西,原來是以太陽曬乾的番茄乾(sun-dried tomato),浸泡在橄欖油裡,口感清爽又富含層次感,酸甘甜在咬下瞬間一次體驗,可以預料,它將是我往後做菜最愛用的食材之一。
買齊了所有食材,等於做好了所有複製三明治的準備,此時我忽然想到世界第一隻複製羊,桃莉(Dolly the Sheep),的標本就在距離不遠的博物館內,效法學長的精神,複製出一個火腿三明治,應該不是太困難。
所以當我憑著記憶,如法泡製出幾乎如出一轍的火腿三明治時,我幾乎要流下感動的淚水,不僅看起來像,吃起來也像極了當初那個神秘現身的三明治。我當下做了兩個,吃了一個,另一個準備當隔天早餐,關上冰箱冷藏庫的門之前,我用眼神與它道了聲晚安,隔天見,彷彿對待搖籃裡的嬰兒那般心滿意足。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然,也沒有白吃的早餐。
曾經神秘出現在我廚房的三明治,隔天一早,宿命似的,又神秘消失在我的廚房冰箱裡。來了一個走了一個,誰也不欠誰,我沒有損失,還得到了如何做美味三明治的靈感。
正當我沉浸於類似神蹟降臨的情緒時,我的愛爾蘭室友走進廚房,嘴裡咬著食物仍舊有話想講的樣子。我馬上明白,任何事物的誕生都是奇蹟的開始,自然富有神秘感,相反的,任何事物的消失,都有某種原因,而且通常真相都很鳥。
「Hey mate, this sandwich is bloody tasty, well done.」
聽著Steve模糊的愛爾蘭口音,夾雜著食物咀嚼的黏膩感,看著火腿三明治在他嘴裡逐漸消失,我開始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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