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先生失戀後的第一個反應並不是嚎啕大哭。
他當時的表現比一頭隱身在乾草叢觀察獵物的獅子還來得沉著,冷靜,也許就是如此異常的冷靜,造就出那女人對於離去更加毅然決然:頭一轉,髮絲打在T先生臉上,香香的,然而,他當時是不敢多吸一口氣的。
不呼吸的男人,臉色永遠只會呈現一種樣貌:掙扎。故作鎮定的那種掙扎,有害健康。
T先生像個木樁,杵在原地,女友,喔不,前女友的背部、臀部、小腿,彷彿用一種訣別的姿態,左搖右扭的,加速離開他的生命。
「其實也不是早就已經什麼都無藥可救了吧!」
T先生僵硬如拉過皮的嘴角,醞釀著這句沒什麼文法結構的句子,撇除前面一堆無關緊要的連接詞與副詞,整句話的可讀性只有「無藥可救」這四個字。
一如所有電影中的分手場景,幾滴雨用輕盈的姿態,重重的落在他頭髮上,他的頭像鼓,負責承受頻率漸增的打擊,周遭卻一片寂靜,所有的聲響都在他心中蹦裂開來,原本硬挺的心情像頭上的那些雨滴,往下滑落,淌成一灘難以平復的失落。
他還是沒有哭。
坐在擁擠潮濕的公車,最後一排正中間的位置,他如今是個分隔線,區分出左邊與右邊的乘客,或者說,左邊的情侶、右邊的情侶。身為一個分隔線,他還算稱職,坐得很挺,即使兩邊的情侶,各自有規模不小的騷動,他也不為所動,如一台堅守搶灘線的五○機槍,捍衛死守那小小的自我困境,他的兩隻眼睛像望遠鏡,一動也不動的啃住前方視線的某個點,看到的卻是些過往的畫面。
如瓊瑤劇或你歌伴唱帶必演的場景:一男子追著一女子,在海灘上,兩個人,四隻腳,海水拍打身上,兩人相擁,轉圈。
T先生突然在位子上唱起陳昇【關於男人】。這首八分鐘的歌,被T先生唱的一字不差。
回到家,脫了衣服,把自己泡在浴缸裡,T先生用無力的雙手把些許熱水往臉上潑,突然整個頭向前一倒,像面失去支撐的牆,整片倒入水中。電話突然響起,急切在浴室門外催促著。
埋進水中的T先生的頭,卻像是進入真空的國度,一點聲響都聽不見,只剩自己心跳的律動聲。持續響著的電話,在空氣中遇到阻力似的,被答錄機定義成一個斷點。隨之而來的,是T先生的內心獨白:
「我不在家,或許也可能在,無論如何,這不是個適合接電話的時機。」
答錄機很不情願的「逼」了一聲。
「是我。」
「你手機沒開,猜你應該在家。」
「只是想跟你說。」
「謝謝...」
突然,答錄機裡的聲音,在空氣中被斬斷。
紅腫著雙眼,濕透的臉上,是洗澡水,是汗水,也可能是淚水。拿起話筒。
T先生輕輕說了聲,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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