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13, 2010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

張愛玲說過,為人取名字是一種輕便的、小規模的創造

取名是個學問,利用文字的意境加諸於實體之上,名實相符讓人覺得稱頭,喊著名字腦海就浮現臉龐;相反的,與本人相去甚遠的名字,叫人逼死萬千腦細胞都無法擠出一點印象。無論各種用途的名字,要取得好、含意深遠、鶴立雞群,非叫人用盡千愁萬緒不可。

從前人孩子生得多,沒閒工夫查王雲五大字典來撿字,常常是信手拈來就一名。如在田中砍柴,驚覺需要個男丁接續這活,『剛強』兩字猛然一下,也就成了長男一輩子的命運。自然是期盼孩子照著名字裡頭的意思長成,偏偏老父姓吳,念上去倒是有點洩氣,但父母令重如山,怎也沒想過改名。吳剛強、無剛強的被喊了一輩子,此種創造帶了點毀滅性的意味,在從前倒也是見怪不怪。

稍有涵養的父母可就是錙銖必較了。不僅查古閱典、出處典故也得合乎自個家世,不威也柔、忠勇齊霑,慎重之姿可見一斑。好名字確實能夠讓人氣勢飽滿,讓旁人未見其人先尊其名。特別是家學淵博的父親們,總愛給嬌柔纖細的女兒取個男兒名,一來顯得自個才高八斗,二來嬌嬌弱弱總像個花瓶,才子父親總希望女兒繼承些老父的才氣,以彌補沒有兒子的缺憾。總可見教師點名時,望著點名單的男孩名卻換得花言鳥語的纖細回音,如此之創造顯出些衝突的美感,某種喬裝梁祝的風花雪月,綺麗之想像是也。

至於我自己,
到了國外之後,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名字。剛來的時候,理所當然的用了英文名字,以前在台灣學英文時,沒有個洋名就一點都不時髦,每個台灣人都Tom阿John阿Michael的被喊著,喊久了,也沒真的變成個洋人,作風漸漸洋派倒是真的,本身的文化底蘊也漸漸褪去,不倫不類不上不下。在國外待越久,越想往自己的根裡探尋,往最本我的層次追問,外在環境變了,變得不熟悉又不屬於自己,即使溝通無礙,即使朋友皆親切友善,仍然不會覺得自己屬於這裡,屬於他們。

名字呢,還是越喊越回去比較好。

從前很怕自己的中文名字老外聽不懂記不得,很『貼心』的讓他們喚我Stanley就好,有些朋友很疑惑,為何一張亞洲臉孔,被叫著十足不搭嘎的美國名,雖然奇怪卻也跟著大家這麼叫著了。隨著時間堆疊,所有朋友都已經被馴養,Stanley就是我,我就是Stanley,偶爾看著我護照上的中文名,反而覺得陌生,就連我自己,收到信件或需要檢查ID時,看到用拼音寫成的中文名,都覺得有距離感。

不過,如此這般的洋化,讓我很不快樂,心底最深處總覺得少了什麼,我終究是台灣人,不是英國人也不是美國人。假如我連自己的名字,父母給我的名字,都不珍惜,都不感到尊重,別人會更吝於給予尊重。台灣人素有自信心不夠的民族性格,也難怪需要這麼多台灣之光來加強國家尊嚴,也許因為自卑,才需要更多外人的認同來肯定自己。但我們都忘了,終究得自己先肯定自己,別人才會肯定你。

當初我到巴塞隆納,一對非常可愛的西班牙情侶朋友,非常不喜歡叫我Stanley,在高第設計的奎爾公園(Park Güell)裡的咖啡店,他們很認真的幫我取了一個西班牙名,Josua,因為念起來跟我的中文名字很接近,這舉動讓我印象很深,也感到很窩心,他們不是我的父母,卻以相同的方式讓我更覺得該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名字,往往想到他們,也想到這個西班牙文版的,自己的名字,也更願意保留本來的中文名字。

套具張愛玲的話:「我挺願意保留我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為一種警告,也設法除去一般知書識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積習,從柴米油鹽、肥皂、水與太陽之中去找尋實際的人生。」

於是近來我有股衝動,不想別人再叫我Stanley了,我就是Lin Yu Hsueh(雖然很討厭護照上『學』的拼法,比較喜歡Xue),因為我這一生注定就是個台灣人,改不了,當然要在台灣名字裡老去,而不是其他,無論名字轉換成英文有多難念多難記,有心念好的朋友就會設法念好,有心記得的朋友就會記得,那些念不好記不得的,也不是真的多想當你朋友。

如此把差點丟棄的名字撿回來,幾乎也算是一種輕便、小規模的再創造了吧!


1 comment:

Kelly said...

讀書點名 看醫生 或是有需要使用到名字時
我常常覺得尷尬不已 多數人不會唸 或是錯的離譜
但是現在我喜歡父母親給與我的獨特
(我名字倆個字皆破音字)
芍 <--------

Ke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