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08, 2010

失眠的女子


凌晨三點左右的台北某棟公寓四樓,燈火在窗櫺間微微發亮,隱約透露出裡頭的人不是已經失眠就是正準備失眠。陽台前的落地紗窗門倏地被打開,先是一絲白煙飄出,像頭蛇,緊跟著一身白衣長髮女子從後頭接續而出,白煙在嘴角的煙頭上劃了句點。

自從喪失睡眠能力後,她的沮喪,像海邊的沙子,不斷向上堆疊,風一吹,便全垮了。想起剛過世的男友,嘴角煙頭的火焰,不斷向後退,黑夜像口井,深的讓她恐懼。寂靜中,對窗的公寓突然亮起了燈,一個男人開了玻璃門步出陽台,因為背著光,只看得見身體輪廓,臉孔卻是一片黑。

原來不是只有我還醒著。

女人像是找到夥伴似的,在心中低語。抽完一根菸的時間過去,那團男人黑影,頭部的位置突然亮起了微小的紅色火光,他也抽菸。女人抽著抽著,思緒也如同菸頭,不斷燃燒著,奇怪的念頭漸漸繚繞腦海。
在空中墜落是什麼感覺呢?

知道答案的,應該都不在人世了。

不過試著想像在深不見底的水中,獨自一人在水面掙扎,雙腳不停的亂踹,像在攪拌著海水,身體就是座浮標,只能隨著海水上下上下的飄動,無助,至少有水的浮力陪伴,其實不那麼的孤單。

在空中墜落則不同。

無論四肢怎麼劇烈地拍動,身體只能被動的接受不斷下墜的安排,最可怕的,是無法明白到達地面的那刻究竟何時會到來。就這麼一直下墜,不停的下墜,無法控制身體,心理和意志,彷彿時間在身體墜落的同時也凍結了,四周很安靜,眼睛是往天堂的所在望去,可惜的是,那不是身體要去的地方。還來不及在腦海閃過,自己短暫且沒什麼值得閃過的一生時。

碰!

女人忽然驚醒過來,有幅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是眼睛往天空望的角度,除了雲朵之外,還有團光,仔細看,有個背光的身影,一個男人的輪廓,向她揮了揮手。

是她的男朋友。

眼淚像是漲潮似的,逐漸溢滿了眼眶,模糊了視線,原來這陣子死的是她,並不是他,男人還在,在心裡活得好好的。每天夜晚來臨時,她就又死了一遍,換上白色的睡衣披頭散髮,喪失睡眠能力,獨自醒著,也獨自死著。

他走的那一天開始,女人抽起了菸,一根抽完,用殘餘的火再點燃另外一根,一根接著一根,火光幾乎不曾熄滅。如今那個黑色團塊,正站在對街的公寓陽台上,兩人抽著菸,像圍著爐火互相取暖,
中間隔了整條街的空氣,霎時也暖活起來突然,也盯著自己看的男人,伸出了手,朝自己這個方向揮了揮手。

她記得這個畫面。

尤其是閉上眼睛之後,她幾乎看到同樣一個男子也向她揮著手,張開眼睛,她也朝男人的方向揮了揮手,並像天空吐了最後一口菸。她索性捻熄了菸,拭乾眼角的淚水,轉身走進公寓,關了燈,躺在床上,睡著了。

雖然閉上眼睛,某種意義上算是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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