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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December 26, 2015

一封徐冰致紐約年輕藝術家的信


Dear Nancy,
沒有及時回復你的信,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你信中那些既實在又具體的問題,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談清楚的。每一個從事藝術的人的條件和狀況都是一個個案。另外,即使那些已經成功的藝術家,要讓他們說出:為什麼別人沒有成功而他卻得天獨厚,也是很難的事情。
從你的信中可以看出,你是一個對自己的未來和對藝術負責任並且有勇氣的人。這一點不是每個人都能具備的,這是成為優秀藝術家的首要條件,你應該看到這一點。
我一直認為,要做一個藝術家,首先要做的事是把藝術的道理、藝術是怎麼回事搞清楚。具體說就是:身為一個藝術家,在這個世界上是幹什麼的,他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更具體地說就是:你與社會構成一種怎樣的交換關係。你要想成為一個以藝術為生的人,就必須搞清楚你可以交給社會什麼,社會才能回報予你。我有時想,我有房子住,有工作室用,有飯吃,是用什麼換來的呢?美術館、收藏家願意用高價買我的作品,他們買走的是什麼呢?作品本身只是一堆材料,值那麼多錢嗎?價值源于那些精工細作的技術嗎?比我在製作上講究的藝術家多得很。我認為藝術最有價值的部分,是通過作品向社會提示了一種有價值的思維方式以及被連帶出來的新的藝術表達法。這種“新的方式”是人類需要的,所以才構成了可出售的價值,才能形成交換鏈。藝術新方式的被發現,源於有才能的藝術家對其所處時代的敏感,以及對當下文化及環境的高出常人的認識,從而對舊有藝術在方法論上的改造。所以說好的藝術家是思想型的人,又是善於將思想轉化為藝術語言的人。
從你的信上看,你的目標很遠大。你並不想成為一個能很快見到商業效果的藝術家。這是值得肯定的。當然任何“價值”都要轉化為商品,最終都是要賣出去。在街上畫像的藝術家十分鐘賣一張,禮品店中的藝術家一天賣一張,商業畫廊的藝術家一個月賣一張。有些人是隨畫隨賣,有些人則是一輩子賣一個想法,全在於你喜歡哪一類。
上面談的道理有些“大”,不解決你眼下的問題。下面談一些實際的體會,也許對你能有幫助。
每一個學藝術的人都想成為大藝術家,但每個人的條件各有不同,這包括智商、藝術感覺、經濟條件和成長背景等。誰都有自己的長處和局限,會工作的人懂得如何面對個人的局限並把它轉化成對自己有用的東西。把局限使用好就會成為長處。就我個人的經歷來說,我在中國接受的是很保守的藝術教育,三十五歲時才來到美國參與西方當代藝術的活動。而你和大部分美國年輕藝術家很早就接受了開放的當代藝術的教育和影響,在語言和文化的適應性上,都更便於參與到紐約的當代藝術中去。比起你們我應該說是先天不足的,但我卻從這個“不足”中挖掘出了可利用的別人沒有的東西。由於社會主義藝術教育的背景,我就有可能從獨特的角度去看當代藝術。又由於新的文化環境和語言的障礙,我對語言、文字、誤讀這類事情就更敏感,藝術也就表現出別人沒有的特點。
我的觀點是:你生活在哪,就面對哪的問題,有問題就有藝術。你的處境和你的問題其實就是你藝術創作的源泉。大部分來紐約發展的年輕藝術家都急於進入這個主流系統,但大部分人和你一樣,都需要花時間去做別的工作,以維持在紐約的生活開銷,這看上去是耽誤了你創作的時間,但其實不必過多地擔心這一點。一方面,你在藝術圈之外的領域所從事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你是一個真誠的藝術家,任何東西都將成為財富,早晚會被用到你的藝術創作中去。另一方面,今天的藝術家重要的不是一頭紮到這個系統中去,而是要找到一個與這個系統合適的位置與關係。你信上說:希望這個系統接納你,但你要知道接納你的理由是你必須為這個系統帶來一些新的、系統裡沒有的東西。而新的東西在這個系統本身是找不到的,必然是從其他領域或兩者之間的地帶才有可能獲得。今天的藝術變得表面豐富多彩,但在方法論上卻越走越窄。太多的藝術家都會做一種“標準的現代藝術”,真的不需要更多的這類藝術家進來了。
你只管去工作吧,不要擔心自己的才能不被發現。其實在今天,由於資訊的方便,基本上不存在像凡高那個時代的悲劇了。美術館和策展人與藝術家一樣,急的是沒有更有意思的作品出現。你只要能拿出好東西,美術館、策展人就會來把你的作品搶走,拿去展覽。祝你成功!
徐冰
2012年2月5日


Wednesday, May 13, 2015

王澍:樸素為家




最近才發現王澍這號人物,先撇開他是中國首位獲得普利茲建築獎的建築師(華裔的貝聿銘除外)此頭銜,在網上瀏覽他建築作品時,瞬間就會被吸引,那是一種中國傳統文化蘊藏在西式現代化形式的設計理念,毫無違和之感,看著他的設計,總讓我想起徐冰,甚至李安。

再研究這個人,他從學生時代的年少輕狂,逐漸如隱士般往內修心,受伴侶的影響,更轉變成溫暖平和的人,卻不失去原有的觀點與氣場。很奇怪,對建築從來一知半解的我,也會像讀本好書或看場電影般的深受感動,真的是很久沒有這樣的觸動了。

我決定不久的將來,必定要啟程去杭州走走,親眼看看王澍的建築,看中國美術學院的象山校區、看寧波美術館、看寧波五散房..

以下是他的口述文章,非常值得一讀:



口述:王澍 整理:夏楠


先從我的憤青時代說起。

那是80 年代末,整個社會都充斥著一股很強的批判味兒。我在東南大學上到大二,已公開向老師們宣布:沒有人可以教我了。

因為我已經把那些老師都看明白了。我開始進入自學狀態。那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年代。我們那個班被戲稱為“大師班”,連每次作業不及格的學生都認為自己是大師的坯子,都堅信自己做得很好,跟老師辯論“為什麼給我不及格”。當年那種學習狀態是,你到夜裡12 點還會看到同學捧著一本黑格爾的書坐在樓梯上,一直看到凌晨3 點還不回宿舍。大家都進入了自學狀態。這跟“文革”結束不久有關,老師其實能教給你的東西非常有限。適逢新藝術新思潮,每個人都抓住機會用各種方式自學。

1987 年我24 歲,血氣方剛目中無人,寫了一篇很長的論文《當代中國建築學的危機》,批判了整個近代中國建築界的狀態,從各位大師一直批到我的導師為止。大師名字裡,當然有梁思成。那篇文章沒有地方給我發表。

當年我們那一代人當中,或許我想問題會更深入一些,更具探索性。很多人在批判,我則總在問一個問題:批判完了我們做什麼?是不是經過批判,經過這種所謂的革命就真的能誕生新的價值觀或者新的事物?那時我就並不肯定這件事情一定會發生。這種對於“建設性”的覺醒,源於我在大學一年級時遇到的校長和恩師錢鍾韓。那是一個讓我永生難忘的人。

整個學校有九個系,剛進校時每個係要派一個學生代表去聽校長訓話。我很幸運……其實至今也沒弄清楚為什麼他們選了我作為建築系的學生代表。

錢鍾韓校長是錢鍾書先生的堂弟,是那個年代很特殊的人。他在歐美遊學七八年之久,但沒有在任何一所學校讀完過,也沒有取得任何一所學校的學位,他的時間主要花在了各個學校的圖書館裡。他回來後搞出了一個“錢氏定理”。用一個定理就變成了一位大家都非常尊重的學者。他那個年代會出這樣的人。他在給我們訓話的時候,主要是在教我們如何向教師挑戰—“你們不要迷信你們的老師;你們的老師可能前一天根本沒有備課,你要認真準備的話,你用三個問題,一定會問到他在台上下不來的”— 他認為只有進入這種狀態的學生才是他認為的好的學生,而不是那種聽話的、拿高分的學生。

剛入學就有人來指點你,這是很幸運的事!所以我到後來膽量很大。

記得在大三,我曾向老師提出,畫那種彩色的商業效果圖的問題,為什麼每個作業都要以它來結束。在我看來它基本上就是騙人的,是純商業的,是用來博取甲方的喜好。那時商業剛有了點苗頭,還沒發生,但我意識到這個東西已經是這樣一種性質。所以我向老師說我拒絕畫這個圖。老師當然很憤怒。後來事情鬧大,他們說,你們派幾個學生代表到教研室來談判。我帶了四個學生去談判。結果就是,教師們開放了,同意學生可以用任何形式來表達,不再限制你必須要畫這樣的圖。對學生做這樣的開放,那可是這個系歷史上第一宗案例!是我們通過鬥爭獲得的。還發生過很多類似的事兒,以至凡有此類事發生,系裡一定會將源頭歸結為我。

碩士畢業時,我的論文答辯全票通過,學位委員會最後卻沒有給我學位。 “這個學生太狂了!”之前已經有人給我傳話,告訴我若不改論文就沒有可能獲得學位。我的論文題目是“死屋手記”,明顯是在影射我們自己建築系和整個中國的建築學的狀況,有人說中國建築學其後20 年發生的事都已提前在你那篇論文裡討論了。我一個字也沒改,離開學校前影印了五本放在學校閱覽室。後來的很多學生都翻過,但當時我們的老師基本看不懂。





十年後的1997 年,我參加東南大學80 週年校慶,當年系裡的一位青年老師見到我,說:“你這個人變化很大。你一點兒也不酷啦!”我問,我原來怎樣? “ 原來啊,你在'東南'的時候,每次當你從走廊走過來,我們都感覺你不是一個人走過來,而是一把刀走過來,那把刀是帶著寒風的,大家會不自覺地避開。”

十年,正是妻子對我的改變,讓我變得溫潤平和了。我寫碩士論文時已經與我妻子認識。她對我的影響深遠而又無形,其實到今天為止,我當年的那種勁兒還埋藏在很深的地方,但是它的外面你能感受到已經很親和和圓潤,不那麼危險,不那么生硬了。但它真正的那種力量並沒有喪失,反倒多了很濕潤、溫暖的東西。

這種蛻變你很難自己知道。有一天(2007年),妻子站在我新完成的建築(中國美院象山校區)面前,對我說:“別人不喜歡很難的,因為它有很溫暖的東西讓你感覺到你會愛上它。”我就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這個變化真的很大。那已是又一個十年過去。

實際上,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我覺得像是甦醒。可能在我童年,再小一點兒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接下來你經歷社會的巨大的變動,和青年的憤怒階段,很多新的思想接進來,融合完了你會發生一次蛻變,蛻變之後你還能回到你一開始的那個原點的地方。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這個原點,它是一種普通的生活,但又不是平庸的生活。

做象山校園項目的時候,讓我有了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我以前所經歷過的。

比如,我覺得像山校園在很大程度是對我童​​年的回憶。

我的童年發生在“文革”。時有武鬥發生,只好停課鬧革命。我隨母親在新疆,母親工作的那所學校,因為停課整個校園被開墾成了農田。我和那些老師一起變成了農民。白天勞動,晚上農民們會聚一起喝著雲南來的上好普洱茶和咖啡。我們談普希金、談魯迅,談很多中國的外國的事情。現在回頭來看的時候,你能清楚看到當年那個運動帶有烏托邦的性質。很多人回憶那個年代就很憤怒很傷感不是嗎?因為那是很可怕的年代。但當時間過去,有一些其他東西會被你看到,我當年不過是一個小孩,在一個小孩眼裡,我看到了我該看到的東西。

我喜歡那種跟土地的關係。遼闊的土地,土地的氣味,莊稼的種植過程,種植與收穫,我都有極大的興趣參與。我在七歲時已經為家裡挑水。新疆的水桶是最大號的,洋鐵皮的,從我們家到水井有400 米路程,第一次挑我只能挑半桶,因為容易灑出來。慢慢的越來越有技巧。夜裡去挑的時候,也一個人在水井上搖櫓櫓;冬天搖櫓櫓,脫掉手套,一貼上去那個鐵櫓櫓會把手上的皮粘到手柄上,皮掉下來就會劇痛。但你仍然每天在做這件事。想想我是一個蠻奇怪的小孩,挑水挑到會覺得這是一種自我磨煉。重複,重複,重複。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是很累的活兒,不想幹”之類的話。我喜歡挑水,而且我能體會到挑水過程中的那種快樂。

我想其中一個原因大概由於我看書很早,挑水的路上我就會想書上的內容。 “文革”期間大家都看不到書,而我太幸運了,母親被臨時調到自治州做圖書館管理員,我可以進入書庫看所有被查封的書。七到十歲的年月裡,我就是這麼亂看書度過的。包括大部分外國文學的翻譯本和中國的古書(繁體版)。

我愛幹活兒,估計還有一部分是源於天性。七歲以前,我跟姥爺在北京生活。他癱瘓在床上,身上會起皮疹,每天我都要做我姥姥的幫手,用很粗的鹽,蘸點唾沫,用手給他全身抹鹽。旁邊的一些家裡親戚,偶爾說起過去的事,告訴我這個躺上床上的姥爺原來是乾什麼的。解放後他就被定級為八級木匠,那是工人的最高級別。後來公私合營後失業,不得不靠給北京人藝做佈景,賺倆小錢。 1960 年的某天,幹活兒時出了大汗,中午他躺在四合院的中堂裡睡了一覺,給風吹了,就全身癱瘓。癱瘓後全家人把他照顧得特別好,他在床上躺了16 年後去世。我也曾經算是看護過他。如果講支持的力量的話,他這兒,像種子一樣,會埋藏在小孩兒的心裡,待到合適的某一天它會發芽。就像我現在為什麼要求一年級的學生必須要全部學木工?它已經在我主持的學院裡發芽了。





我一向認為我首先是個文人,碰巧會做建築,學了做建築這一行,從這樣的一個角度出發,我看問題的視野就不太一樣。

十歲後我遷到西安上學。開始沒有校舍,全在帳篷裡上課。後來一邊用著臨時藉的校舍,一邊建新校舍。新校舍是用工地的那種竹篷的方式搭的。我後來在這種竹篷學校上了兩年。帳篷學校和竹篷學校的經歷,讓你知道學校原來還可以這樣。

從小學高年級到高中畢業我都是班長。從來不打架,但是誰也不敢打我。基本評語是特別內向。這個班長也不管事兒,只是讓大家看著他是每天最早到學校打掃衛生,冬天會早上6 點半到教室燒火點煤爐的那個人。全班的黑板報我一個人出,每一期我都會辦得讓全校震驚,因為每一期都很不一樣。這可能緣於我在新疆的生活環境。我的父親和他朋友們在一個很棒的劇團裡,都是演員。他們談的是藝術和文學。我從那時就意識到什麼叫創作……這就是,除了學習之外你知道什麼叫文采飛揚,什麼是文氣。我那種文人的孤傲是早年就養成了。

認識妻子以後,抹平了大半。事實她對我最大的影響,更是關乎心性的修養。比如這種—整天不干什麼,人的心靈還很充滿。

我曬太陽,看遠山,好像想點什麼,好像沒想什麼。我能這樣度過整整一天。你能看到,春天,草變成很嫩的綠色,心裡一癢。當我用一種緩慢的、鬆弛的、無所事事的狀態來看它的時候,就不一樣了。無所事事是很難學的一門學問。但我逐漸學會了。無所事事時,突然間腦子裡有東西閃過,站起來,一提手,把該畫的東西畫出來,再不需要像以前那樣憋著想,這樣還是那樣。

我們結婚後的第一個七年時間,我都是這樣度過。說起來,這七年主要靠她的工資在養我,我打零工,偶爾掙一筆。她屬於天然而然的人,工作對她來說意義不大,掙個工資嘛,她只是對她感興趣的小事情感興趣,比如去西湖邊閒蕩,去哪個地方喝杯茶,逛逛菜場或者百貨商場,又或者去哪裡看個朋友。問題是,我逐漸地能適應到這樣一個狀態。

這種感受是來自心性的。關鍵這個心性自然了,滋養了,你就朦朦朧朧朧發現,你想做的建築,要傳達那種文化里最好的狀態和精神,你用一種很急的心態是做不出來的,用簡單的摹仿也沒有意義。首先一個人的心性變化,看待人、自然,你真正的眼光發生了很敏感和很細膩的變化;你看進去了,又看出來了。你看下雨,看很長時間,雨怎麼下,從屋脊順著哪條線流下來,滴到哪裡去,它最後向哪個方向走。你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你就會想,有沒可能做一個這樣的建築,讓大家清楚看到,雨是從那兒下來的,落到那兒之後流到了那兒,從那兒又流到了什麼地方,每個轉折、變化都會讓人心動。

這不是靠看書的。在這個階段,我看中國的書越來越多,但基本上我沒有看過任何和建築有關的書。這個階段我稱之為忘卻。經過這七年,我發現了內心裡最適合自己的東西是哪一種。

我想討論一個和生活最有關係的建築:中國園林。白居易有三間平房,前面一小畦菜地,再用竹籬簡單圍一下,這中間就發生了變化。它一定是有什麼在裡面。所以從那兒開始,可能從那兒開始,我任何一個建築都是園林。不管表面上像園林的還是外表八竿子打不著的,都是,它已經用各種形態進入到我的建築了。

這個七年結束之前,我用了半年時間在我們五十平方米的房子裡造了一個園林。我做了一個亭子,一張巨大的桌子,還做了一個炕。還做了八個小的建築,作為我送給妻子的禮物。是八盞燈,我親手設計的,每一盞燈都掛在牆上。這個房子,如果說小的話,小到可以塞下八個建築,它有多小呢?

在這些年裡,我跟很多工匠建立了很好的友誼。我開始對材料、施工、做法,變得非常熟悉。我親眼看到每一顆釘子是怎麼敲進去的,每一塊木頭是怎麼製作成型的……徹底搞清楚這件事的全過程。我做後面的每一個建築,可說是在對這件事極為了解和熟悉的基礎上施行的。

……基本上,我在追求一種樸素的、簡單的、純真的、不斷在追問自己來源和根源的這樣一種生活和藝術,我常自省—到現在我們都這麼認為,還有些東西沒有達到,還有些狀態沒有實現,都是和自己的修養有關。


出處:
http://www.chinalifemagazine.com/Web/ShowNews.asp?id=567

Monday, October 06, 2014

夏明珠 (轉貼)



讀完好久以後仍然忘不了這篇,特別在一個月前的上海旅行歸途,又讀了一遍,因親身踏過十里洋場、木心的故鄉烏鎮,更覺深刻難忘。與不熟識木心的朋友分享..



文:木心


在我父親的壯年時代,已婚的富家男主,若有一個外室,輿論上認為是「本分」的。何況世傳的宅邸坐落於偏僻的古鎮,父親經營的實業卻遠在繁華的十里洋場。母親、姐姐、我守著故園,父親一人在大都市中與工商界同行周旋競爭,也確實需要有個生活上、社交上的得力內助,是故母親早知夏明珠女士與父親同居,卻從不過問,只是不許父親在她面前談起。


寒假,古鎮的雪,廟會的戲文,在母親的身邊過年多快樂。暑假,我和姐姐乘輪船、搭火車,來到十里洋場,父親把我們安頓在他作為董事長的豪華大旅館中。姐姐非常機靈,而且勇敢,摸熟了旅館附近的環境後,帶著我,不斷擴大著遊樂的範圍。旅館中上自經理下至僕從,悉心照料我們姐弟二人,任何東西開口即得,就怕我們不開口。父親似乎知道不會出事,他也沒有餘暇來管束我們,倒是夏女士,時常開車來接我們去她的別墅共餐,問這問那,說到融洽處,要我們叫她「二媽」,我和姐姐便笑而不語了─母親並沒有叮囑什麼,是我們自己不願如此稱呼。她那西式的美貌、瀟灑的舉止,和藹周到的款待,都使人心折,但我們只有一個母親,沒有第二個。而且她一點也不像個母親,像朵花,我和姐姐背地裡叫她「交際花」。姐姐告訴我,夏女士是「兩江體專」的高才生。「高才生」我懂,就是前三名,平均分在九十分以上的學生。「兩江體專」是什麼?我只在故事裡聽說過「兩江總督」。姐姐說,是浙江、江蘇兩省聯名合辦的體育專科學校,夏女士是游泳明星、網球健將。我聽了,不禁升起了敬意,可是這敬意又被夏女士的另一稱號所沖淡。姐姐說旅館斜對面不是有一家很大很大的理髮廳嗎,夏女士就是「白玫瑰理髮廳」的老闆娘。老闆娘?我討厭。所以每見夏女士,我便暗中癡癡忖度,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哪些是「老闆娘」,哪些是「運動健將」,越想越糊塗,受夠了迷惘的苦楚。姐姐說,管她呢,反正我吃她給我的五香鴨肫肝,穿她給我的紗裙子。還不是爸爸的錢?我也吃鴨肫肝,我穿背帶褲、白麂皮高筒靴。還不是爸爸的錢?(那是夏女士陪我們去挑選、定制的,如果我們自己去,店家哪會這樣殷勤,兩次三次試樣,還送到旅館裡來。)奇怪的是,一進店,她就說:「你喜歡這種皮靴,是嗎?」我高興地反問:「你怎會知道?」「很神氣,像個小軍官。」我非常佩服她,她與我想的一樣。姐姐的心意也被猜中,她是小小舞蹈家,薄紗的舞衣,一件又一件,簡直是變魔術,使我自怨不是女孩子。因此我走起路來把靴跟磕得特別響,雖然我不能跳舞,但在路上,還是我神氣。


假期將盡,父親給了我們一大堆文具、玩具、糖果、餅乾,還有一箱給媽媽的禮物,說:「對不起,我一直沒有陪你們玩,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還不錯。」我答。
「什麼叫還不錯?」
「還可以。」我解釋。
「不肯說個『好』字嗎?」
「還好。」我說。
姐姐接口道:「很好,我和弟弟一直很快樂。」
爸爸吸雪茄,坐下說:「回去媽媽問起來,你們才該說『還好』,懂嗎?」
「我們知道的。」姐姐回答了,我就點點頭。
爸爸把我拉到他胸前,親親我,低聲說:「你生我的氣,所以我喜歡你。」

歸途中,我們商量了:媽媽一定會問的,哪些該講,哪些不該講。賽馬、跑狗、溜冰、卓別林、馬戲團─講;別墅裡的水晶吊燈、銀臺面,夏女士唱歌、彈琴、戴金剛鑽項鏈─不講;波斯地毯、英國笨鐘、撒尿的大理石小孩─也不講;至於理髮廳,媽媽來時也住這旅館,也會到那家理髮廳去,可是媽媽不會問「你們老闆娘是誰」,我同意姐姐的判斷。兩個孩子雖然不懂道德、權謀,卻憑著本能,既要做母親的忠臣,又不做父親的叛徒。

到家後,晚上母親開箱,我和姐姐都驚嘆,怎麼一隻箱子可以裝那麼多的東西。看媽媽試穿衣服時開心的樣子,我心裡忽一閃─是夏女士買的。還有整套的化妝品,像是外科醫生用的。另外,有一瓶袪斑霜,我問:「媽媽,你臉上沒有斑啊?」


母親伸給我一隻手:「喏,也奇怪,怎麼手背上有斑了,最近我才發現的。」

在孩子的心裡,暑假年年有,爸爸年年歡迎我們去,媽媽年年等著我們回,一切像客廳裡的橢圓紅木桌,天長地久,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哪知晴天霹靂,父親突然病故,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前一年。從此家道中落,後來在顛沛流離的戰亂中,母親常自言自語:「也好,先走了一步,免受這種逃難的苦。」

父親新喪不久,夏女士回到這古老的鎮上來了。她原是本地人,父母早亡,有三個兄弟,都一無產業二無職業,卻衣履光鮮,風度翩翩。鎮上的人都認為是個謎,謎底必然是罪惡的。夏明珠綽號「夜明珠」,這次回鄉,自然成了新聞,大家都說夜明珠被敲碎,亮不起來了。

我父親亡故後,她厄運陡起,得罪了洋場的一個天字號女大亨,霎時四面楚歌,憋不過,敗陣回歸。從家具、鋼琴也運來這點看,她準備長住─像她那樣風月場中的人,古鎮與她不配。她也早為古鎮的正經人所詬誶謠諑,認為她有辱名城。所以,據說夏明珠確是深居簡出,形如掩臉的人。當時消息傳入我家,母親輕輕說了句:「活該。」

母親不認為夏明珠會看破紅塵,而是咎由自取,落得個慘淡的下場,抬不起頭來。

夏女士幾次托人來向我母親懇求,希望歸順到我家,並說她為我父親生下一女,至少這孩子姓我們的姓。母親周濟了錢物,對那兩個請願,始終是凜然回絕的。有一次,受夏女士之托的說客言語失當,激怒了母親,以致母親說出冷酷的話:「她要上我家的門,前腳進來打斷她的前腳,後腳進來打斷她的後腳。」

我在旁聽了也感到寒慄,此話不僅辭意決絕,而且把夏女士指為非人之物了。

說客狼狽而去,母親對姐姐和我解釋:「我看出你們心裡在可憐她,怪我說得粗鄙了。你們年紀小,想不到如果她帶了孩子過門來,她本人,或許是老了,能守婦道像個人;女孩呢,做你們妹妹也是好的。可是夏家的三兄弟是什麼角色,三個流氓出入我家,以舅爺自居,我活著也難對付,我死了你姐弟二人將落到什麼地步。今天的說客,還不是三兄弟派來的,我可只能罵她了。」

由於我自私、自衛的本能,加上我所知的那三兄弟奇譎的惡名,聽了母親這段話,我彷彿看到了三隻餓鷹撲向兩隻小雞,母雞毛羽張豎,奮起搏鬥─我不怪詩禮傳家的母親忽然惡語向人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我們輾轉避難,居無定所。苦苦想念故園,母親決定帶我們潛回老家,住幾天,再作道理,心意是倘若住得下來,就寧願多花點代價、擔點風險,實在不願再在外受流離之苦了。

當時古鎮淪入日本法西斯軍人之手,局面由所謂「維持會」支撐著。我們夤夜進門,躲在樓上,不為外人所知,只有極少幾個至親好友,秘密約定,上樓來一敘鄉情,入夜重門緊鎖,我和姐姐才敢放聲言笑。我們在整個宅邸舊地重遊,比十里洋場還好玩,甚而大著膽子闖進後花園,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有明月之光,對於我們來說,與白晝無異。實在太快樂,應該請母親來分享。

暢遊歸樓,汗涔涔、氣喘喘,向母親描述久別後的花園是如何如何好,母親面露笑容,說:「倒像是偷逛了御花園,明夜我也去,帶點酒菜,賞月。」


洗沐完畢,看見桌上擺著《全唐詩》,母親教我們吟誦杜甫的五言七言,為了使母親不孤獨,我們皺起眉頭,裝出很受感動的樣子。母親看了我們幾眼,把詩集收起,捧來點心盒子─又吃到故鄉特產琴酥、姑嫂餅了,那是比杜甫的詩更容易體味的。

這一時期,管家陸先生心事重重,早起晏睡。門鈴響,他便帶著四名男仆,親自前去問答。如果要外出辦事,瞭解社會動態,他總是準時回返,萬一必須延遲,則派人趕回說明,怕母親急壞了。

自從夏末潛歸,總算偷享了故園秋色,不覺天寒歲闌,連日大雪紛飛。姐姐病了,我一人更索然無緒,槍聲炮聲不斷,往時過新年的景象一點兒也沒有,呆坐在姐姐的床邊,聽她急促的呼吸,我不由得也想生病躺倒算了。

一日午後,陸先生躡足上樓梯,向我招招手,我悄然走出房門,隨他下樓。

「夏明珠死了!」
「怎麼會呢?」
陸先生目光避開,側著頭說:「我要向你母親詳說。」
「不行,你詳細告訴我,我知道該怎麼說。」
「應該我來說,而且還有事要商量。你上去,等你母親午睡起身,盥洗飲茶過後,你到窗口來,我等在天井的花壇旁邊。」
我上樓,母親已在盥洗室,等她一出,我便說陸先生有事要商談,母親以為仍舊是辦年貨送禮品的事,喃喃道:「總得像個過年。」

我開窗走上陽臺,向兀立在雪中的陸先生揮手。陸先生滿肩雪花地快步上樓,一反往常的寒暄多禮,開口便說:「昨天就知道夏明珠女士被日本憲兵隊抓去,起因是琴聲,說是法國《馬賽曲》。憲兵隊長一看到她,就懷疑是間諜。那翻譯纏夾不清,日本人故意用英語審問,她上當了,憑她一口流利的英語為自己辯護,加上她的相貌,服裝又異乎尋常地歐化,日本人認定她是潛伏的英美間諜,嚴刑逼供。夜裡,更糟了,日本人要汙辱她,夏女士打了日本人一巴掌,那畜生拔刀砍掉了她的手。夏女士自知無望,大罵日本侵略中國,又是一刀,整只臂膊被劈下來…我找過三兄弟,都已逃之夭夭…她的屍體,被拋在雪地裡─我去看過了,現在是下午,等天黑,我想…」

我也去…陸先生想去收屍,要我母親做主,我心裡倏然決定,如果母親反對,我就跪下,如果無效,我就威脅她。

我直視母親的眼睛,她不回避我的目光,我清楚看到她眼裡淚水湧出─不必跪了,我錯了,怎會有企圖威脅她的一念。

母親鎮靜地取了手帕拭去淚水,吩咐道:「請陸先生買棺成殮,能全屍最好,但事情要辦得快。你去訂好棺材,天一黑,多帶幾個人,先探一探,不可莽撞,不能再出事了。」

我相信陸先生會料理妥善,他也急於奉命下樓,母親說:「等著。」她折入房內,我以為是取錢,其實知道財務是由陸先生全權經理的。

母親捧來一件灰色的長大衣,一頂烏絨帽:「用這個把她裹起來,頭髮塞進這帽裡,墊衾和蓋衾去店家買,其他的,你見得多,照規矩辦就是。還有,不要停柩,隨即葬了,葬在我家祖墳地上,不要平埋,要墳墩,將來補個墓碑。」

當時姐姐病重,母親不許我告訴她,說:「等你們能夠外出時,一同去上墳。」

夏女士殮葬既畢,母親要陸先生尋找那個希望成為我妹妹的女孩。

數日之後,回復是:已被賣掉,下落不明。

摘自《溫莎墓園日記》一書



Monday, October 31, 2011

千古罪人是李安




文/馬伯庸


毫無疑問﹐李安是中國電影的千古罪人。

這個台灣人自從靠著一部非常規的武俠片《臥虎藏龍》在好萊塢大受追捧以後,就成了許多中國大陸藝術片大導演們的心頭夢魘。那尊奧斯卡小金人無時無刻不在撩撥著這些大導演的虛榮和嫉妒,讓他們輾轉反側撕心裂肺,恨不得一身血液都化成醋酸劈頭蓋臉地潑到李安身上。

和尚能摸,我不能摸?

李安能得,我不能得?

向來眼高於頂的大導演們絕不會承認這種心理,但他們這幾年的業績確鑿無誤地表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李安,並且瘋魔般地驅使他們幹出許多燒人民幣的傻事。嫉妒讓人發狂,而發狂的人會讓自己的智商無限降低,他們朝著奧斯卡使勁兒的瘋狂舉動唯一的用處,只是讓他們看著小金人的照片讓全國觀眾來幫他們捋管兒,以求得片刻心理和生理上的愉悅。

第一個是張藝謀。這位大概是中國最好的導演揣著對奧斯卡小金人的憧憬,放棄自己擅長的領域,毅然開始鼓搗武俠。考慮到《英雄》的開拍時間和《臥虎藏龍》的得獎時間,讓人沒法不懷疑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因果關係。《英雄》是一部有一流演員、一流武指、一流美工、一流攝像、二流導演和三流編劇的電影,所以毀譽參半,但再樂觀的人——張偉平除外——也不會認為這麼一部裝B不成反類B的片子能拿奧斯卡。拿這片子去申奧,暴露出來了張藝謀那點惦記著小金人的心理。結果沒出任何人的意外,《英雄》連提名都沒混上。於是張導洗心革面,又拍了一部《十面埋伏》,這一次是一流的美工和攝像、二流的演員、三流導演和四流編劇,結果這一部片子表現出來的弱智與拙劣達到了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度,讓所有金酸梅獎的獲獎電影都黯然失色。

第一個得心髒病的是西施,第二個得心髒病的是東施,第三個就是芙蓉姐姐了。這個淺顯的道理張藝謀花了數億人民幣才懂。

不過張藝謀畢竟是名導演,拿的起放的下,一見沖奧不成,就退回去拍了一部老老實實的《千里走單騎》,總算挽回了點晚節。很快大家就把這事兒淡忘了,因為又出現了另外一個活寶。

陳凱歌和《無極》。

《無極》比《十面埋伏》高那麼一個檔次,但那種對著奧斯卡評委滿臉諂笑的作派更令人作嘔。張藝謀尚且含蓄了些,陳凱歌則拍馬屁拍出了痕跡。我一看到電影裡那班人滿口子亂叫“王、王、王”的,就想抄起棍子去抽丫的。只是礙著人家有層“奇幻”的皮,沒法罵他“你會說中國話麼?”,只好憋著一肚子氣把真田廣之搞張柏芝的一段倒來倒去地看,好在這種場面是全世界都能看懂。

適逢放映那會兒是中國電影一百週年,於是電影評論協會等單位召集那些屍位素餐的老冬瓜評委們主辦了一個“中國電影百年百部名片”排名。陳導隨手玩了玩政治,老藝術家們就樂呵呵地拱手獻出自己的節操。影迷們從《勞工的愛情》開始往下數,發現許多經典片子都沒入選,心頭不由得大怒,再往下拉發現最後入列的一個是《無極》,這才放下心來,用關羽的一句話來說:“黃忠何等人,敢與吾同列?大丈夫終不與老卒為伍?”

可惜陳導政治玩的好,心態卻沒張導那麼鎮定,經不得別人說。從放映前採訪時怒罵提錯問題的記者到放映後追著趕著要收拾饅頭的表現可以看出,這個人心態已經完全失衡,容不得半只蒼蠅——問題是《無極》就是一泡屎,不落蒼蠅落什麼。

結果《無極》被外國人一通訕笑踢回了國內;國內觀眾都忙著下饅頭看;胡戈平白紅了一把;只有陳導和他老婆倆人一邊哭著一邊回香格里拉清掃沒處理乾淨的垃圾。其實也挺慘的。

而李安呢?人家早輕輕跳出武俠圈,拍了一部GAY片,輕輕鬆鬆又拿了一回奧斯卡,而且是正統獎項,比最佳外語片獎還高格。

這一下反倒給國內的導演們澆了一盆冷水。人家拍武俠吧,咱就算跟風也不怕;可現在人家拍GAY片了,咱能怎麼辦?那幫廣電的老爺們連《諜中諜3》裡的辦證兒都要強行刪掉,更別說兩男人摟抱親嘴了,這不符合和諧社會的氣氛。你沒見《藍宇》拍完都五年了,這才允許閹割版DVD偷偷摸摸上市。

結果還是有人義無返顧地跳了下去,這回是碩果僅存的馮小剛。

原來以為被奧斯卡和李安折騰的搔癢難忍的只有張、陳,想不到啊想不到,朱時茂你這濃眉大眼的也叛變革命了。

武俠斷然是拍不得了,奧斯卡評委們給《斷背山》發獎肯定不是因為他們自己是GAY,而是因為那片子有內涵。那就簡單了,咱也內涵一把不就得了?

如果說張、陳二人還只是拿熱臉去貼奧斯卡評委的冷屁股,尚且還藏著掖著的,馮小剛則幾乎直接去舔了。

《夜宴》裡面充斥著無數露骨——不算拙劣,但是非常露骨——的西式模仿,無論台詞、表演還是情節,都無比鮮明地暴露出這是討好外國人——尤其是奧斯卡評委——的品好而特意拍攝的,沒人相信這是一部給中國老百姓看的電影。

為免重蹈張、陳的覆轍,馮導這次特意請莎士比亞來當編劇,心想總錯不了吧?用馮導自己的話說,是“與莎士比亞做一次愛”。

結果馮導搞的只是一個貌似莎翁的充氣娃娃。

觀眾在《無極》裡憋的這口惡氣總算可以從這發洩出來了:“丫的中國人哪有這麼說話的!”

拿名著來改不是新鮮事,東西方文化差異也並非無可逾越的鴻溝。從西至東的,黑澤明的《蜘蛛巢城》改自《麥克白》,可人家拍出的是日本原汁原味;從東至西的,瑟吉歐.萊昂內的《荒野大鏢客》改自黑澤明的《大鏢客》,一樣原汁原味,毫無痕跡。可見只要有心,渾然天成並不是不可能。

反觀《夜宴》,不過是一部套著似是而非的中國服裝的外國舞台劇罷了,假模假式,一個個端著身段兒朗誦台詞。中學時代我們學英語作文,老師總說這是中式英文;現在剛好相反,《夜宴》台詞寫的完全是英式中文。再配合著《夜宴》為了申奧而提前點映,拿去威尼斯和多倫多滿世界亂跑的作為看,說沒成心討好外國人恐怕沒人信。自從我聽了馮導那一番義憤填膺的“一句英文台詞沒有,算什麼西化”的高論發表以後,更覺得他心虛。

結果,面對鋪天蓋地的批評,馮導差點就學了陳導站去了人民的對立面,幸虧及時醒悟,說了幾句軟話,這才算揭過。

但中國三個最拿的出手的導演,已經全部陷入了李安怪圈,為了小金人而神魂顛倒,並且全軍覆沒。

人說女人有錢就學壞,這些大導演咋也一有大投資就學壞呢?

看看人家賈樟柯,看看人家寧浩。

看看人家李安……唔……這位還是先別看了。


文章出處:http://blog.sina.com.cn/s/blog_561ee47501000599.html

Saturday, October 29, 2011

TED演講 - 英文不是唯一




Don't insist on English / Patricia Ryan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你們覺得我迷路了 馬上就會有人走上台 溫和地把我帶回我的座位上 (掌聲) 我在杜拜總會遇上這種事 “來這裡度假的嗎,親愛的?” (笑聲) “來探望孩子的嗎? 這次要待多久呢?"

恩,事實上,我希望能再待久一點 我在波斯灣這邊生活和教書 已經超過30年了 (掌聲) 這段時間裡,我看到了很多變化 現在這份數據 是挺嚇人的 而我今天要和你們說的 是有關語言的消失 和英語的全球化 我想和你們談談我的朋友 她在阿布達比教成人英語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裡 她決定帶她的學生到花園去 教他們一些大自然的詞彙 但最後卻變成是她在學習 所有當地植物在阿拉伯語中是怎麼說的 還有這些植物是如何被使用 作為藥材,化妝品 烹飪,香草 這些學生是怎麼得到這些知識的呢? 當然是從他們的祖父母 甚至曾祖父母那裡得來的 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們 能夠跨世代溝通 是多麼重要

但遺憾的是,今天 很多語言 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 每14天就有一種語言消失 而在此同時 英語卻無庸置疑地成為全球性的語言 這其中有關聯嗎?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我見證過許多改變 當我初次來到波灣,我是去科威特 當時教英文仍然是個困難的工作其實,沒有那麼久啦 這有點太久以前了 總之 我被英國文化協會聘用 連同其他25位老師 我們是第一批非穆斯林的老師 在科威特的國立學校任教 我們被派到那裡教英語 是因為當地政府希望國家可以現代化 並透過教育提升公民的水準 當然,英國也能得到些好處產油國可是很有錢的

言歸正傳 我見過最大的改變, 就是 英語教學 的蛻變如何從一個互惠互利的方式 變成今天這種大規模的國際事業 英語不再是學校課程裡的外語學科 也不再只是 英國的專利 英語(教學)已經成為 所有英語系國家追逐的潮流 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最好的教育來自於最好的大學 而根據最新的世界大學排名 那些名列前茅的 都是英國和美國的大學 所以自然每個人都想接受英語教育 但如果你不是以英文為母語 你就要通過考試

但僅憑語言能力 就拒絕學生 這樣對嗎? 譬如如果你碰到一位電腦科學家 他是位天才 他會需要有和律師一樣的語言能力嗎? 我不這麼認為 但身為英語老師的我們卻總是拒絕他們 我們處處設限 將學生擋在路上 使他們無法再追求自己的夢想 直到他們通過考試現在容我換一個方式說 如果我遇到了一位只會說荷蘭話的人 而這個人能治愈癌症 我會阻止他進入我的英國大學嗎? 我想不會 但事實上,我們的確在做這種事 我們這些英語老師就是把關的 你必須先讓我們滿意 使我們認定你的英文夠好 但這可能是危險的 把太多的權力 交由這麼小的一群人把持 也許會令這種障礙太過普及

"但是",我聽到你們問 "那研究呢?" "他們都用英文"書用英文寫 期刊也都是用英文 但這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現象 有英語要求自然就有英語供給 然後就這麼循環下去 我倒想問問大家,為什麼不用翻譯呢? 如果你們想想伊斯蘭的黃金時代 當時翻譯盛行 他們把拉丁文和希臘文 翻譯成阿拉伯文或波斯文 然後再由拉伯文或波斯文翻譯為 歐洲的日耳曼語言 以及羅曼語言 於是文明照亮了歐洲的黑暗時代 但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我不是反對英語教學 或是在座所有的英語老師 我很高興我們有一個全球性的語言 這在今日尤為重要 但我反對用英語 設立障礙 難道我們真希望世界上只剩下600種語言 其中又以英文或中文為主流? 我們需要的不只如此。那麼我們該如何拿捏呢? 這個體制 把智能 和英語能力畫上等號 這是相當武斷的

(掌聲)

我想要提醒你們 扶持當代知識分子的 這些"巨人肩膀"不必非得具有英文能力 他們不需要通過英語考試 愛因斯坦就是典型的例子 順便說一下,他在學校還曾被認為需要補救教學 因為他其實有閱讀障礙 但對整個世界來說, 很幸運的 當時他不需要通過英語考試 因為他們直到1964年 才開始使用托福 (一種美式英語測驗) 現在英語測驗太氾濫了 有太多太多的英語測驗 以及成千上萬的學生 每年都在參加這些考試 現在你會認為,你和我都這麼想 這些費用不貴,價錢滿合理的但是對數百萬的窮人來說 這些費用高不可攀 所以當下我們又拒絕了他們

(掌聲)

這使我想起最近看到的一個新聞標題: “教育:大鴻溝” 現在我懂了 我了解為什麼大家都重視英語 因為他們希望給孩子最好的人生機會 為了達成這目的,他們需要西方教育 畢竟,不可否認,最好的工作 都留給那些西方大學畢業出來的人 就像我之前說的 這是一種循環

我跟你們說一個關於兩位科學家的故事 有兩位英國科學家 在做一項實驗 是關於遺傳學的 以及動物的前、後肢 但他們無法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來了一位德國的科學家 他發現在英文裡 前肢和後肢是不同的二個字 但在遺傳學上沒有區別 在德語也是同一個字 所以,賓果! 問題解決了 如果你不能想到一個念頭 你會卡在那裏 但如果另一個語言能想到那念頭 然後,透過合作 我們可以達成目的,也學到更多

我的女兒 從科威特來到英格蘭 她在阿拉伯的學校學習科學和數學 那是所阿拉伯中學 在學校裡,她得把這些知識翻譯成英文 而她在班上 卻是在這些學科上拿到最好的成績 這告訴我們 當外籍學生來找我們 我們可能無法 針對他們所知道的給予讚賞 因為那是來自於他們母語的知識 當一個語言消失 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也一併失去了

這是 --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最近的CNN-- 他們頒了一座英雄獎 給一位年輕的肯亞牧童 在他住的村莊裡,他和村裡其他的孩童一樣 無法在夜晚讀書 因為煤油燈 產生的煙霧會弄傷他的眼睛 再說,他也沒有足夠的煤油 畢竟每天只有一塊美金的收入,你還能買什麼? 所以他發明了 不需成本的太陽能燈 現在他們村子裡的孩子們 大家的成績都和 那些家裡有電的孩子相同 (掌聲) 當他拿到他的獎時 他說了下面這段可愛的話: "這些孩子可以帶領非洲 這塊黑暗大陸 迎向光明" 一個簡單的想法 卻能有這樣深遠的影響

沒有“光”的人 無論具體來說,還是抽象來說 都無法通過我們的測驗 我們也無法了解他們擁有的知識 別讓他們和我們自己 都身處在黑暗裡 讓我們一同為多元性歡呼 持守你的語言 用它來宣揚偉大的想法

(掌聲)

非常謝謝各位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