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的畫作幾年前早就在台灣發酵,隨著時間越來越受到歡迎,但我個人盯著畫裡那眼睛大大又歪斜的小女孩頭像,總會感到一股無來由的邪氣,詭異的是,小女孩即使眼神邪惡、憤怒,她身旁那無透視感的背景的配色,卻總是永遠那麼溫暖、調和。我當時有股直覺,奈良美智本人一定承受過極大的孤獨與情感上的荒蕪,但他人格本質應該是與畫風極端相反的。
看了關於他的紀錄片《跟著奈良美智去旅行》後,我徹底印證以及顛覆兩件事。
印證了我對於奈良美智這個人本質的初判;顛覆了我對他畫作原本的不以為然。甚至說,我從開始喜歡奈良美智這個人而喜歡上他的畫。
這部電影《跟著奈良美智去旅行》,用客觀的存在感引領我們窺視奈良美智於2005到2006年在世界各地舉辦巡迴展覽的過程(真正巡迴的時間是2003到2006,電影紀錄了一年多而已)。與其說是旅行,倒不如說是跟著他經歷一場創作者的創作過程側記。難以置信的是,年近50,外表上仍舊維持著大學生的清純,連害羞、難為情的態度都與實際年齡有著不可思議的差距。
紀錄片裡首段於韓國的展覽,奈良美智遇見了年僅7歲的小粉絲-賽荷,她跟奈良美智一樣不愛說話,也喜歡畫畫,更親手寫了張卡片當場交給眼前這位畫家偶像。正面寫著:
你好,我叫賽荷,今年七歲。請問你的創作靈感是從哪裡來的呢?
奈良美智笑笑的沒回答什麼,因為擁有靈感對於創作者來說,就像愛一個人,是個本能,也是無法輕易解釋的東西。翻到卡片背面,上頭又寫著:
我很喜歡你的畫。
奈良叔叔、奈良叔叔。
每當我悲傷時,我都好想大喊你的名字。
此時鏡頭上原本平靜的奈良,忍不住眼眶泛紅,連帶我也跟著在電影院流下眼淚。很難想像這樣的話出自一個才7歲的小女孩口中,小小年紀的她不知道用怎麼樣的心思在看待這個世界,或者,承受多麼大規模的悲傷。
奈良美智在回旅館的路上感嘆:「真正懂我的畫的人是那個小女孩,其他的大人都只想跟我拍照而已。」
簡單的幾句話就點出,大人的心會被名氣蒙蔽,真正純真的態度早就被所謂的成長給抹滅掉了。
後來奈良美智收到一封信,來自賽荷的母親。
奈良先生,你好:
你還記得七歲的賽荷嗎?粉絲會當天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對我說:「媽媽,我想要成為藝術家。」其實她對畫畫很有天份,也很喜歡畫畫,但我一直裝做不知道。我知道創作生活的困難,所以不希望她將來成為藝術家。
賽荷不像一般的孩子,她沒有吵著要去看你,也沒有每天看你的畫,她總是習慣把感覺藏在心裡,然而跟你見過面之後,她終於願意說出心中的想法:「媽媽,我想要畫畫。」我很想知道她為何決定告訴我了?她是從你那裡得到某種力量嗎?
賽荷在七歲之前,被寄養在鄉下奶奶家,上小學之後我才把她接到都市來生活。賽荷不太適應,還患了幽閉恐懼症,她一直希望可以回到鄉下去住。學校有一個小女孩跟她很要好。我問她說:「妳要離開妳最好的朋友,一個人不會覺得孤單嗎?」她回答說:「我可以跟小溪作朋友。」
謝謝你用心地記得一個小女孩的話,見到你的那天起,我開始能夠傾聽她的想法,也終於決定要全力支持她的夢想了。
賽荷的母親
也許就是奈良美智所保有的純真,讓真正以純真為資產的賽荷感到無比親切,以及釐清自己所愛,並勇敢的願意往那個荊棘之路挑戰。這一小段被電影紀錄下的插曲,在在說明了奈良美智與他的畫作透露出的連結,乍看之下是邪惡的小女孩,特別是眼睛,但等你習慣了那樣的眼神後才會發現,她的心底有多麼的柔軟。
片中另外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段是,奈良美智從無到有創作出一幅畫的過程,看似簡單的構圖與顏色,在創作過程裡竟然經歷過如此複雜的線條算計與顏料堆疊,完成品裡頭的暗紫色背景其實不只是暗紫色,因為過程裡奈良至少塗上十幾種色調完全不同的顏料,交互堆疊後構成一種複雜飽滿的,很像暗紫色的顏色。
「以前我畫不出現在的圖,當然現在我也畫不出以前的樣子,應該說我變成熟了,現在,跟人的互動也變多了,因展覽的關係,我開始學會與人相處,並學習到感情的表達。」
奈良美智用平緩穩定的口氣說著。他說著這些話的樣子讓我感覺到,他不像是那個已經中年的男子,也不像是那個聞名世界的藝術家,也不像是那個畫出冷漠疏離氛圍的創作者,更不像是那個一直以來存在我錯誤偏見裡頭的「女」畫家。相對來說,他更像是用初衷抵抗世俗、用良善之心觀察周遭、用溫暖排擠孤獨、用內心那個尚未死去的小孩,瞪著大大眼睛,用對世界的懷疑反思自我的創作者。
也許成熟在普世價值裡是個好的形容詞,但反過來說,越來越成熟是否也意味著,離純真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
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奈良美智還在跟那距離抗衡著。
2 comments:
:)
很久之前我也對奈良沒有太大的好感,有一種
被炒作出來的錯覺。
太多人喜歡,幾乎像神一般的崇拜著,身體裡的叛逆因子不讓我喜歡他。
後來無意間在書局裡翻了小星星通信,看了奈良的文字後,才開始認識這個人,雖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我相信他是個真正的藝術家。
以前,也以為他是女的。
看的這部紀錄片後,想再翻翻他的小星星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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