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的名字就可以察覺,雖然和狄龍只差一個字,但他堅持自己長得比較帥、頭髮比較多,況且狄倫是個洋名,他用稍微尖銳的音調加上微微厥起的嘴唇強調。「有沒有聽過民謠之父,巴布狄倫?」
我搖搖頭,像隻小狗仰望主人那般,仰望迪倫。
「哼!」
狄倫以鼻子用力的往我臉上噴一口氣,接著眼神流露出一股光芒,「沒聽過巴布狄倫的音樂,沒資格成為文藝青年!」盯著天空的雙眼往下移動,最後停留在我的身上,眉頭像被釘書機訂過,瞬間皺了起來。
「反正狄倫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懂吧?」
我點點頭,雖然不完全能體會,但隨即回敬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狄倫。
聽吉他手佩吉說,狄倫正埋首於數種不同形式的創作,例如寫一本批判意識濃厚的小說、後現代搖滾的中文音樂專輯、幾篇為眷村改建護駕的專題報導、甚至也參與了龍山寺前為緬甸祈福的裝置藝術展覽。由此可見,狄倫不只是沉溺於自我的創作者,他也關心別人,關心世界,雖然偶爾還是會躲在家裏捲大麻、去酒吧找女孩睡覺,但不減佩吉對他的推崇。佩吉劈哩啪啦如用右手速彈般的形容狄倫,於是我腦海中出現了切格瓦拉的招牌肖像,然而上頭的臉龐慢慢淡出,紅星貝雷帽之下竟然浮現狄倫留著落腮鬍的模樣。
狄倫抽雪茄的樣子其實有點滑稽。
第二次見到狄倫,他嘴裡叼根煙,頭戴漁夫帽,手裡拿根看似裝著魚竿的長皮袋,一副準備去郊外釣魚似的,簡直是切格瓦拉的鄉村版。
「我們要去釣魚嗎?」我疑惑得問。
「魚有什麼好釣的,釣馬子還差不多。」狄倫往我臉上吐了口煙後這麼回答。
「那這個魚竿要幹嘛?」
「什麼魚竿?!這撞球桿啦!昨晚有沒有看陽帆的爆桿賓果王?」
我搖搖頭,陽帆的節目沒看,倒是黃凡的小說「大學之賊」看了一遍,實在是笑死我。
「遜!裡頭的爆乳妹很正耶!」
佩吉用誇張的語調在「爆乳」兩個字加了重音,一如間奏時陲勾絃特別使勁那般,迴盪在我腦海裡。我決定找個時間瞧瞧那些刻意低胸裝扮的女孩趴下瞄球的模樣,找尋所謂刻意擠壓所造成的那一條條深邃、黑暗如馬里亞納海溝的乳溝們。
原本以為狄倫約我們是要去咖啡廳,聽著後搖滾、抽著LUCKY STRIKE、聊著行動主義,用王家衛電影的色調,度過一整個文藝青年的下午。
那只是理想的生活,狄倫說。
理想是被呵護在閣樓裡即將腐爛的起司,早就被牆角小洞裡的老鼠虎視眈眈。拯救世界前最好的意識狀態就是爛醉如泥,這個當頭,勇氣最大。
或者說最蠢。
撞球場放著謝金燕的「練舞功」,隔壁桌的光頭台客坐在椅子上等著出桿時,腳翹著隨音樂打拍子,那模樣跟單純抖腳幾乎沒有差別。說不定他真的在抖腳也不一定,但我不敢問。
「幹!差點Nine Ball In!」狄倫拿著球桿大叫。
看著被撞散的球在球檯上像老鼠似的,十分盲目的往四面八方行進,相撞到其他球又改變方向,其中一兩顆球往袋口的方向滾去,在幽黑的洞口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掉了進去,在陰暗的檯面下沿著軌道滾動,碰的一聲掉落到球檯一邊的收集區。
如果真的要比喻,撞球就像人生,子球是人、白色的母球是社會價值觀、而球桿是時間、拿著球桿的人則是上帝。一顆顆子球被母球不斷衝撞,而球桿又催促著母球,軌跡正確的話,子球會進袋,袋口幽暗漆黑,是傳說中的天堂入口,隨著出桿次數越來越多,檯面上的球越來越少,剩下得那些是不肯妥協的球,越不妥協,只能忍受越多的碰撞。唯有接受既定路線才能進入天堂、才
能得救。
因為最後從收集區拿起球的那雙手,正是拿著球桿的那雙,上帝之手。
我不知道自己屬於哪種子球。
是屬於安安份分接受安排滾進洞口的球,抑或是在檯面一次又一次被衝撞的球。一定得選邊的話,我會選黃色的九號球。
最後才會落袋的那顆。
「操!有沒有準到那麼誇張的。」眼前的狄倫再次大叫,原來是佩吉不斷把球精準的打進洞。看著佩吉拿著球桿的手,我馬上笑了出來。
上帝之手如果是佩吉的話,整個世界不只人人有救,還能夠在天堂聽到各種吉他Solo,其實也挺美好的。不知道Jimi Hendrix撞球打得怎樣,也許他現在正在天堂表演拿手的牙齒彈吉他給眾神明欣賞。
真好,我只能看Youtube。
看著狄倫和佩吉在球檯四周嬉鬧的模樣,我實在很難把嘴巴掛滿理想主義、支持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擁護卡斯楚的兩個人聯想在一塊。但在他們身上我的的確確感受到一股熱血但又虛無的氣息,簡單的說,充滿理想但同時被社會折磨。
聽佩吉說,狄倫以前很嚴肅,幾乎不笑,整天把自己埋在書堆裡,藉吸取知識以及聽搖滾樂延續生命。讀得累了就開始寫作,曾經發表一篇批評李敖的文章,正興奮等著李敖跟他打筆仗,等著等著,筆仗沒等到,倒是編輯再也沒跟他邀過稿。自此以後狄倫把書架上的李敖大全集通通丟到焚化爐燒了,看著封面的李敖的臉逐漸被火侵蝕,狄倫丟下一句孬種,便封筆開始玩起樂團。
佩吉就是那時他的團員,負責彈吉他,狄倫則是主唱兼貝斯手,團名叫做金屬拐杖,狄倫取的,源自於巴布狄倫的本名Robert Allen Zimmerman,用了姓氏部分的Zimmer這個字,也就是老人金屬拐杖的意思,根據狄倫的說法,這個社會殘障了,需要一把金屬拐杖扶持,而他們的音樂可以支撐這個殘破不堪的地方。但後來樂團缺人,各大live house能供露面的條件又高,重點是沒經費,又缺人,狄倫甚至曾經身兼鼓手。
鼓手兼主唱,那觀眾聽得到歌聲嗎?我強烈的懷疑。
「用狂吼的還是可以啦!所以那陣子狄倫倒嗓的嚴重,金屬拐杖後來就無限期解散了。」
聽著佩吉講述著狄倫的過去,我彷彿在腦海繪製了一幅狄倫生平流程圖,有點像大富翁的那種地圖,看著神似狄倫的人偶在上頭跳阿跳的。眼前的狄倫確實因為九號球失誤,而氣得原地蹬跳,還差點像Jimi Hendrix摔吉他那般砸碎撞球桿。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狄倫,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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